第五十七章 花事了1

她只能緊緊握著曹榮祥留在河面上的手,浪花劈頭蓋臉的往她頭上澆,澆的她眼睛前面全是一片白花花亮,什麼也看不清楚。她的手就是曹榮祥唯一的依靠,只要她一鬆手,這個人就會立即跌進河中,轉眼便會無影無蹤,他那麼相信她,所以月鶯只有拼出死力,無論如何也不能放開,等真的抓不住了,就算和他一起進了河裡,也絕對不能放開。

她的嘴唇越咬越白,手臂越來越顫,每一秒鐘都像一輩子那麼長久,現在什麼學文,早已經不能讓她失魂落魄了,如今的她系著兩條性命,一魂一魄也不能丟,月鶯頭腦無比清醒,腳下無比堅定,直到曹榮祥終於從水下露出頭來,她踩著溜滑的稀泥,穩著兩個人的重量,迎著刀子一樣的激浪,腳下竟然一絲一毫也沒有移動!

曹榮祥臉色白的像死人一樣,臉上好幾個地方沾著渾河特有的絳紅色淤泥。他顧不得擦拭,腦袋一出水就一把攥住月鶯的手臂,叫道:「快跑!我們快跑,最多兩個小時,這裡就要發洪水了!」

月鶯聞言一個趔趄,失聲道:「什麼?」

曹榮祥拉著她連滾帶爬的回到岸上,兩個人變成一對泥塘子里沾過的糖葫蘆,他喘著氣道:「我學水利工程的,這個河已經測量了一個多月了,今天早上還去看了河道。不應該是這樣,現在總總現象表明,十幾天的大雨下來,渾河河水泥沙含量大大增加,已經超過了河流的最大承載量,而河水的力氣卻不及將泥沙運到下游,水流的聲音已經從上午的咆哮聲轉成嗚咽,說明上游有淤積區……」

看著王月鶯鴨子聽雷一樣看著他,他跺著腳道:「就是說河水很可能再一次改道!要發大水了!」

王月鶯心頭大震,河水改道?河水改道的地方,不就是帆子集嗎?幾十年前的渾河改道她雖然沒有碰上,可是從老一輩人口裡早聽的滾瓜爛熟。什麼半夜裡一陣怪叫,妖怪降臨了。三十幾戶人家一百多口人,一個浪頭過去就全沒了蹤影,就連地里的老牛,也只是來得及叫一聲,慘啊,一個能喘氣的生靈都沒有留下,連房子都沒了,就那麼眨巴一下眼睛的功夫,全進了河龍王的肚子。整整齊齊給大夥衝出了現在廟會用的河灘地。

當時的靠水屯是三十戶一百多口子人,現在的帆子集有多少人?今天又正趕上廟會,只怕不下五六千吧?

王月鶯牙關打了兩個顫抖,道:「不得了了,我們快點回去,告訴大夥逃命!」

曹榮祥臉色慘白的拚命點頭,王月鶯坐上他的自行車,也顧不得害臊了,抱著曹榮祥的腰,讓他盡量騎的再快一點。

再看現在的廟會上已經是一團混亂,海娃子被人群逼的不斷後退。

一個人高叫:「怎麼還不分花?」

「快給錢!我押的是冬府臘梅,押了五毛錢,快給我一塊五!」

「憑什麼給你?花筒子里是杏花!杏花!我押了一塊錢的杏花,天殺的,那是給我家老娘治病的錢!快給我四十塊!」

「放你娘的屁,你眼睛瞎了,開出來的明明是茶花,哪有啥么狗屁杏花?」

「山娃子不是說叫王月鶯給換了嗎?他自己的徒弟都這麼說,那還能錯的了?」

「山娃子說我是你爹,你信不信?」

「對,你要說啥就是啥,咱還玩個屁花筒子,開花作準,就是茶花。」

「海娃子,趕緊給錢!你想賴賬?」

「我不、不會賴賬,這就給……給」海娃子哆哆嗦嗦拿出冬府那一冊子賬本,變著聲音叫:「背山村王二,冬府臘梅,五毛,一府中,賠一塊五毛現銀——!」然後從箱子里拿出一塊銀元和五毛毛票剛要遞出去,手背就被人狠狠打了一下,海娃子『哎呀』一聲,手中銀元就落了地。

輸了給老娘看病用的一塊錢的男人雙眼通紅,叫道:「不許給,就是杏花!不許賠!」

王二怒吼一聲就撲上去,兩個人廝打在一起,很多人按著各自的立場分別給兩個人助拳,很快地上廝打的人就由一對變成了十幾對,更多的人沖海娃子伸出手來,叫著:「給我錢!給我!」

海娃子見這些平時熟悉的鄉親個個瞪著血紅的眼睛,面目猙獰兇狠,就像地獄裡闖出來的一群惡鬼,他嚇得臉色雪白一片,抱著箱子轉身就跑。。

後面的人群一窩蜂擠了上來,海娃子抱著那麼重的銀元怎麼也跑不快,沒一會就叫人群給追上了。押了杏花的一個人跑的最快,手剛剛夠著海娃子的肩膀,突然腦袋上挨了狠狠一拳,人也被粗暴的扯了回來。回頭見拽他的是一個押了茶花的後生,也不廢話,直接就是一口,狠狠咬在他的臉上,在那後生的慘叫聲中吐出一塊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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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平縣民政知事處門前和以往一樣有幾個人巡邏,突然『叮鈴鈴』一陣怪響,只見大道上飛也似的來了一個怪物,沖著民政知事處的大門直直闖過來。

只見這怪物恰似劈開一邊的馬車,只有兩個輪子,卻在路上走的飛快,上面坐著兩個全身紅褐色河泥的人,面貌都分辨不清楚了。

巡邏的警衛嚇了一跳,趕緊舉起槍,喝道:「什麼東西?」

怪車劃著一個圓弧停了下來,車上的人跳了下來,人們這才看清楚是一男一女,哎呀,光天大日頭的,這兩個人竟然抱在一起進來的,真是羞人。

曹榮祥大喝一聲:「快帶我去見知事,渾河就要發大水了!」

警衛愣了一下,叫:「你是什麼人?」

曹榮祥也知道這裡的規矩,事關緊急,他喝道:「我是英吉利駐華大使館的領事,來你們佳平縣探望一個朋友,有大事發生了,快帶我去見知事。」其實他哪裡是什麼領事,他一個同學倒真是領事,只是遠在上海。和佳平縣民政知事八竿子打不著一點邊。

這個名頭吼出來,可真讓警衛嚇了一跳,一個警衛看著他,另一個一溜小跑進去報告去了,過一會佳平縣的縣知事親自迎接了出來,看見如此狼狽的領事大人也是好生吃驚。

曹榮祥沒有和他廢話的時間,開口就道:「英吉利國的水利專家在上游勘測得到結果,渾河即將發洪水了,用電報發給我,現在最多還有一個多鐘頭,請知事大人趕緊組織居民和河裡貨船上的船夫撤離!」這套說辭他想了一路,狐假虎威說不得也要用一次了。

縣知事聞言大驚,道:「可靠嗎?」

曹榮祥狠狠喘了一口氣,道:「英國和貴國一向來往密切,怎麼會拿這麼大的事情開玩笑?連續十幾天的陰雨,渾河以前也有改道的歷史,大人組織民眾撤離,即使萬幸沒有水災,也可以表現大人愛民如子,謹慎小心。如果真有水災,那麼大人此舉救下多少生靈?那也是大人的政績。」

看著知事猶豫不定,曹榮祥又加上一句:「我在貴國上層認識不少朋友,知事大人和我合作,回去以後我必然會為你說話。」

縣知事大大動心,略一思索,就道:「通知警察廳,治安處,組織居民緊急撤離!」

曹榮祥要過縣誌地圖,大略圈出一個區域,指著說:「先撤離這個區域里的人,根據水流情況,洪水衝垮這一段堤壩的可能性最大。」他圈出的正是帆子集廟會一帶,以前渾河改道的地方,縣知事見了更相信幾分。

刺耳的警報聲在帆子集上空響起,一時間各個部門的公事人員都滿街跑動著驅趕人群,縣知事下了嚴令,什麼財物也不許收拾,鎖上門立即就走,發了水救人要緊,不發水回家就行,並不耽誤。

不斷有人進來報告居民的撤離情況,中間也免不了強行驅趕,哭爹喊娘,曹榮祥在民政知事處聽到越來越多居民撤離的消息,一直懸著的心才放下來一點。知事處離河很遠,本來不在撤離範圍,但是縣知事仍然擔心自己的安全,布置下撤離任務之後自己準備撤離了。

突然一個警衛跌跌撞撞的跑進來,叫道:「帆子集的鄉民不肯撤離,打成一團,聚眾鬧事了!連說話的聲音也聽不見了,我們去了幾十個兄弟也沒有用!」

縣知事跺著腳道:「這群刁民,不用管他們,我們快走!」當地民風彪悍,這般大眾鬧事每隔兩年就會有一次,鄉民瘋狂起來,縣城那點人手根本鎮壓不住,縣知事以前吃過幾次虧,也不再試圖拉架了。

曹榮祥這個從英國回來的人怎麼能接受五六千人都:「不去管他!」,叫了一聲:「知事,這不行吧。」縣知事狠狠的白了他一眼,道:「刁民鬧起事來,我有什麼辦法?領事大人有辦法儘管去撤離這些刁民吧!」說罷不再理會他,吩咐撤離。

曹榮祥回頭對月鶯道:「我要去廟會,你在這等著,水不會漫到這麼遠的。」

月鶯臉色煞白,使勁搖頭道:「不行,我也要一起去。」曹榮祥使勁點點頭,帶上月鶯向著河沿的方向儘力騎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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