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杏子紅1

王月鶯心頓時涼了半截,爹這話可真不是嚇唬她的,看來這一次這老頭子真是鐵了心給她來狠的了,她沒辦法卻也不願意就這麼屈服,又重複老一套,撒潑上弔帶絕食。老爺子一招就把她摁下去了,你前腳死,後腳我就把張學文沉進渾河,告他個逼死民女,到時候誰給他作證?

王月鶯的抵抗只堅持了兩天,因為經過這一嚇,張學文原本漸強的身體又垮下來,他在柴房裡發高燒,月鶯沖他喊話他也聽不見,只顧說胡話。眼看再不去看病,後生就毀了。這兩下一煎熬,終於叫月鶯吐了口,許下乖乖嫁人。

細胳膊還能擰得過壯粗腿?小嫩蔥還能辣的過老洋姜?王莊頭對這個結果胸有成竹,誰年輕的時候都有個亂踢騰的時候,女娃子家最後還不是得聽爹娘的?

「春季里來春呀風暖,一枝紅杏就開在了家門,花兒落了結個並蒂子啊,送給我的郎君心上個人!……」

王莊頭拿起畫著杏花的竹籤放在花筒子里,美滋滋的邊哼邊唱,月鶯說下了個好婆家,他這一塊大心病終於去了。

他本來是想憑藉月鶯的相貌攀個高枝,找個有權勢的親家,也好有個依靠。可惜有點權勢的都已經妻妾成群,去做人家正房是不可能了,王莊頭還就這一個寶貝,做偏房他有捨不得,比如前次勒索他的劉奇,倒是一年以前就透出話來想要了月鶯做小,這當然不可能,他一個小警察,又加上吃喝嫖賭啥事都干,就是給了他做正房王莊頭也不願意呢,一拖二拖也沒有合心的,只好撂下權這頭,請媒人給找個門當戶對的後生。

他家的媒可是著實難做,開花筒子買賣賺錢是賺錢,但是賺的是缺德錢,背後人人都戳脊梁骨,一般家底王莊頭看不上,正經富戶人家還看不上他們,好容易有個姓曹的人家個個方面都對上了,唯一有點美中不足的是這家的少爺年紀略大,據說已經二十五了,二十五還沒成家,不是有什麼問題吧?

王莊頭不顧媒人說的天花亂墜,自己去曹家打探了一遭,那少爺樣樣都好,這才放心了。聽說他是有些個淘氣,不愛在家呆著,非四處去走,所以才把婚姻大事一直拖到現在。

淘氣些有什麼大不了的,男人成了家自然就安心了,王莊頭十分滿意,將定親的玉墜子遞到這家少爺手上。這家雖說也是鄉下的,可是足足有一百多畝好田,人家的家底比自己家還略好,女兒嫁過去肯定吃不了虧。

女婿叫雲龍,是這可不是『一枝紅杏倚雲栽』嗎?

喜事成雙,帆子集連著下了十幾天的暴雨,大的面對面都看不見人。本來他還火燒火燎的心急,眼看這個月的廟會就要開不成了,可巧昨兒雨就停了,今天是瓦藍瓦藍的響晴天,正好沒耽誤了他發財的日子,天公作美,事事都隨了他的心愿。王莊頭樂滋滋的拿著裝著紅杏的花筒子擠進人群,臉上的笑意比他筒子里的杏花還燦爛。

筒子掛到鉤子上,照例說了一聲:「發財趁早!」老頭子樂顛顛的下來了,因為連著下了十幾天的雨,大夥都悶得長了毛,今天廟會人比以往來的還更多些,以往一次花筒子有一千人下注就了不得了,今天他站在桌子上往下看,估摸著至少要翻一倍。加上廟會其他看熱鬧的,今天花筒子跟前圍的人讓他這個看慣人臉的看著都眼暈。

王莊頭滿意的坐在桌子邊,唱完四十八個花名,瞄著花筒子用一手拿出煙鍋子,一手去摸荷包,場子里雖然有山娃子海娃子兩個學徒看著,可他自己也從不大意,自從做了這門生意,他就沒有相信過別人。

手指碰到一團濕乎乎的東西,王莊頭摸出來一看,一團煙葉濕的簡直可以擰出水來,他大怒,叫:「海娃子,你給我過來!」

海娃子應聲而來,問他:「師傅,怎麼了?」

王莊頭一煙袋鍋子就敲在他頭上,罵道:「我和你說天下雨,讓你小心經管家裡怕水的物件,你幹什麼去了,怎麼還讓煙葉口袋進了水?」

海娃子叫屈,說自己早把煙口袋放穀倉上頭了,他怕穀倉漏水,又冒著雨多鋪了兩遍房頂,怎麼能濕了呢?王莊頭不聽他辯解,又連連敲了他好幾下,打得他只是叫喚。山娃子出來勸道:「師傅,你別生氣,你要抽煙,我回家給你拿點干煙葉子去。這裡的場子還得看。」

王莊頭開花筒子之前從來不相信任何一個人,即便是兩個跟了他一年多的學徒,也不能單獨看著場子,他也必定要在場的,又實在想抽煙,於是點點頭。吩咐:「你快去快回,下注的人還多呢。」山娃子答應著小跑而去,王莊頭又使勁敲了一下海娃子:「你就是一副笨頭笨腦的樣?有空和你師哥學著點!」

山娃子回到家,對王莊頭的老婆開口道:「師娘,師傅說花牌子舊了,剛巧遇上個手藝好的木匠,讓我畫個樣子給他照著大小做一套。你給我一個,我印個大小。」

王莊頭的老婆雖然沒什麼見識,可也知道這花牌子的重要,平時里總是管的嚴嚴的,但是山娃子已經跟了他們一年多,一向沉穩可靠,何況今天要押的花牌子已經叫男人拿走了,剩下的都是無關緊要的,拿出去也沒用,這個容易相信人的婦人於是打開匣子,將花牌拿出來,儘管山娃子她信得過,儘管就拿了也沒用,她還是緊盯著山娃子一舉一動。

四十八個花牌子只剩下四十七個,山娃子先數了一遍,又描下一個樣子,一個竹排子也沒動,全數還給師娘,自己把紙樣子揣起來,一張紙月鶯娘也還是不放心,停了一下才道:「山娃子,你放下紙樣子回去吧,一會兒我去送。」山娃子答應一聲放下紙樣子,道:「師娘,那你快著點,師傅說急等著要哩!我先回了,場子里押花的人多,怕師傅他們兩個照應不過來。」月鶯娘邊答應著邊把剩下的花牌子鎖起來放好,這才鬆了一口氣。

山娃子出了門,剛拐過院牆,一個黑影湊上來,急急的問:「到手了?」說罷手就向山娃子伸過來,正是警察劉奇。

山娃子道:「劉爺,先拿錢!」

劉奇乾咽下一口吐沫,將一個沉重的紙包遞到山娃子手裡,道:「快說,什麼花?」

山娃子先不回答,將紙包打開,見嶄新的桑皮紙包著一卷一卷的銀元,他全都打開來仔細的數,一通下來剛好一百個,山娃子滿意的收起銀元,道:「劉爺真是信人,多謝了!」

劉奇早急得火燒火燎,道:「一百大洋一分沒少,你可以說了吧。」

山娃子笑道:「花筒子上秤不改,劉爺你急什麼,就算你當著他的面說出來,他也只能認賠了。」他微笑著道:「一枝紅杏出牆來,今天的押的是杏花。」

劉奇大喜,突然又板起臉來,道:「沒錯吧?」

山娃子道:「四十八個花牌,其餘的都在,單單沒了一枝紅杏,劉爺你說說我師傅押的什麼花?」

劉奇這才笑起來,拍拍山娃子的肩膀,道:「辛苦你了,這麼長時間才到手!要是贏了老哥不會虧待你,要是輸了……哼哼!」

山娃子道:「劉爺,這個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我怎麼敢戲耍你啊,沒有十成把握,我也掙不著你這一百快大洋。」他向屋子裡努努嘴,道:「這個倒是好騙,外面那個可就難辦了,我試了多少次他也不離開半步,好容易找到這麼個機會。一會兒我也去押,這一百塊可就要變成四千塊了,劉爺你也不用多押,頂多也押上兩百塊就行了,師傅的家底我知道,再多砸碎他的老骨頭他也賠不出,總之是個賴賬。」

劉奇咬著牙道:「賠不出,他不是還有個花一樣的姑娘嗎?」說罷連聲冷笑。山娃子打了個哆嗦,這個警察,可是比自己還狠啊。

天已經快中午了,王莊頭乾咽口水,這山娃子也不知道怎麼了,拿個煙葉怎麼還不見回來,他這邊正暗罵,突然人群外面傳來一陣騷動,很多人都心虛的向後靠,王莊頭站起來一看,劉奇穿著警察制服,提著一個大包,從人群外面擠了進來。花筒子是當局不允許的買賣,看見警察人人都覺得心虛。

王莊頭心裡叫苦,不知道他又來幹什麼,卻趕緊滿面堆笑的站起來,先從懷裡摸出錢,叫著:「劉爺好。」另一隻手已經遞了過去,劉奇不接,只是笑眯眯的說:「不用客氣,王頭,我也想去玩玩,不知道行不行?」

王莊頭楞一下,趕緊道:「當然,當然,打從有花筒子,也沒有不讓人下注的道理。劉爺請。」心裡打定主意,輸了也不能要他的錢,事後要找出來還給他。

劉奇還怕不夠穩妥,靠近王莊頭,用低的只有他才能聽見的聲音道:「杏花。」

聲音低的只是耳語,可聽進王莊頭的耳朵里,不啻於響了一個炸雷,他瞬間臉色就變了,劉奇一見,最後的擔憂也放下來,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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