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王月鶯1

這種賭博方式簡單有趣。一旦押中賠率又極高,不要什麼竹籤籌碼,輸贏都是現錢交易,當真是十分刺激。加之沒有任何技巧,全憑運氣,可信度更高一些。

莊戶人大多不認識字,但是這些花的樣子卻是個個認識,所以花筒子在當地是最受歡迎的賭博項目,許多人在這個小小的毛竹筒子里傾家蕩產,買兒賣女,投河上吊,鋌而走險。以至於後來政府名文干預,不許人玩花筒子。

莊家的對策也很簡單,每次設庄之前,去警察廳遞上孝敬,只要你功夫做到了,就算警察就在廟會路邊,也就當沒看見一樣。

那莊家老頭唱到最後一句:「冬季大雪封呀萬物,還有紅梅花開在了家門,王三姐姐摸花心中喜,就要見到我的那個小郎君。」

然後他站起身,悠悠閑閑的踱出人群,面無表情,對身後一個個唱出來的銀錢數目好似沒有聽見一般,這也是莊家必要的心理素質,無數人都會緊緊盯著他的臉色,希望從他的神色里看出謎底。所以他一定要沒有表情才行。

一個中午過去,桌子外面人越圍越多,許多人連午飯也不去吃,只在花筒子邊牢牢守著。下午時候,莊家又悠悠踱了出來,後面的後生跟著喊:「停押了停押了。」

老頭換了一身裝束,下身穿著長褲,上身卻只穿了一件坎肩,有點不倫不類。這是開花筒子的規矩,為了表示不能換籤,無論冬夏,開花筒子的人都只能穿坎肩,露出兩條光手臂,讓大家看清楚沒有夾帶。

他又爬上桌子,墊著腳尖將手高高伸直,搭在鉤子上拉著,先不使勁拽,而是清清嗓子大聲道:「花筒子上稱稱良心,春夏秋冬四季分,你說春來他說秋,一拉兩半定乾坤!」說罷四下望去,看許多人雙眼通紅,許多人暗自念佛,剛才還都是大呼小叫,現在卻喘氣的都沒有一個,老頭見氣氛做足,才用力一拉,花筒子頓時分為兩半,中間的竹排落在他手上。

「各位鄉親——開了!秋寒猶有傲霜枝——秋府菊花!」

隨即就是一片嘈雜喧嘩,有人大叫大跳,有人錘足頓胸,有人嚎啕大哭,有人喜笑顏開。一片混亂中,老頭子從梯子上下來,面露微笑,無論開出的是什麼,最終獲利最多的人還是他。這幫鄉親,都是來給自己送錢的啊。

「……紅梅花開在了家門,王三姐姐摸花心中喜,就要見到我的那個小郎君……哎呀呀那個小呀郎君……」,花筒子的莊家老頭一邊哼著曲一邊走過來,今兒的收益看來不壞。

突然黑影一閃,一個穿著俗稱『黑狗皮』警察制服的男人攔住他,笑道:「王頭,你今兒又發財了。」

王莊頭頓了一下,趕緊露出一個笑臉,道:「混口飯吃,混口飯吃,劉爺好。」

警察呲牙一笑:「和你說了多少次,我們是公人,不興叫爺,王頭歲數大,就叫小劉就成。」

王莊頭一疊聲道:「不敢不敢。」說著從懷中掏出兩個大洋,遞進警察手裡,那警察似笑非笑的看著,卻不接。僵持了一會,直到王頭又猶猶豫豫摸出三個加上去,他才一邊嘴裡說著『王頭不用客氣』一邊順勢把大洋攏進袖子里,搖搖晃晃的走了。

王老頭等他走遠了,才對著他背影啐了一口,小聲道:「賞你小子買棺材!」警察廳衙門他已經打點過了,可這個劉奇每次廟會都來轉悠,這小子的姐姐是督軍大人的小姨奶奶,就是警察廳廳長也不大願意得罪他。以前就是有一個花會莊家不想多給他這口孝敬,結果不但被砸了筒子,人也被抓進號子關了一個多月,趁著這個機會王莊頭多方打點,才繼承了帆子集的花筒子莊家的活計。

營生是好營生,就是惦記的人多點,王老頭五塊大洋輕飄飄的就這麼出去了,就沒有剛才那麼高興了,以往每次開完花筒子,他都要在外面飯店喝點小酒,可今天卻突然沒有了興緻,猶豫一下就往家走。

回到家裡,王莊頭叫老婆趕緊把飯菜熱好了端出來,因為要看筒子,他晌午到現在還沒吃上飯呢。他家老婆答應一身就忙活起來,不一會就擺上幾個小菜,燙好一壺酒,王莊頭便吃了起來,吃到半飽,王莊頭突然想到怎麼好長時間沒見到女兒,他往嘴裡狠扒一口飯,問道:「月鶯呢?」

他老婆微微有點慌神,磕巴一下才道:「她、她說去東村逛逛,下午准回來。」

王莊頭一下就明白了,騰的跳了起來,叫道:「這死妮子是不是又去找那個小子去了?好哇,還敢去招惹我家姑娘,我砸了他小子的狗腿!」說著跳下來四處找,看準了門閂,拿著就往外走。

老婆在一旁使勁叫他:「她爹,你別這樣,叫開了咱姑娘也丟臉。老張家那小子是讀書人,最守禮教,現在又是白天大日頭的,一會姑娘就回來了,不會出啥事。」

「胡扯!」王莊頭吹鬍子瞪眼的叫起來:「就是沒事,我今天也非得打斷那小子的狗腿不可!讓他撒泡尿照照,他配不配的上我王莊頭家的姑娘。」說罷閃開他老婆,氣沖沖的就往門外走。

出了門,不顧老婆在後面叫,直奔東村殺了過去,他家以前就住東村,後來為了花筒子才搬到帆子集的,路熟的很。她老婆是小腳,顛著在後面追,哪裡能追的上?一會兒就不見王莊頭的身影了。

東村就在帆子集上頭,渾河老早以前攔壩的地方,當然,那壩早荒了多少年了,只有些高高矮矮的土墩子還留著,上頭也長滿了青草野花。這裡和帆子集一興一衰,由於人口大都遷居到下游,原本的縣城荒蕪了,縮小成現在村子的規模。

王莊頭的女兒王月鶯正坐在一個大土墩子後面,笑眯眯的看著對面的後生哥哥吃自己帶來的油餅。

王月鶯今年十七歲,眉眼生的十分俊秀,算是十里八村少見的美人。她小時候淘氣愛動,還瘦巴巴的不算打眼,後來她爹包了幾年的花筒子,家道開始小康,吃的好了,月鶯也漸漸透出豐胰,她現在皮膚白裡透紅,身材飽滿誘人,連黑眼珠子也更靈動婉轉了,這身材拿到城裡可能略有點胖,卻正是鄉下人最喜歡的那種。隨便哪個後生小子看見了,都忍不住偷偷咽上一口口水。

十七歲的姑娘在當地就算大姑娘了,早該嫁了人,王月鶯和鄰居張家的張學文一起長大,張學文沒有爹,寡婦娘辛苦下地刨食養活他,還讓他讀了私塾,在東村也算好後生了。兩家商量了一下就口頭定了親事,可惜後來王家越來越有錢,張家越來越窮,加上月鶯越長越出挑,王莊頭可就看不上張學文了,一年前就開始張羅著要給月鶯另外找個好婆家,但是月鶯自己不樂意,父女倆為這事著實吵了好幾架。

「學文,你就著醬肉吃,別光吃餅,再喝點水,噎著!」王月鶯笑眯眯的看著張學文吃餅,好像這比什麼都好看。

張學文嗯了一聲,接過月鶯遞過來卷好醬肉的薄餅送進嘴裡,又接過水來喝了一口,嘴裡突然一辣,他吃了一驚,邊咳嗽邊把餅吐了出來。

月鶯『哎呀!』一聲,隨即大笑起來:「糟了,我把我爹的酒當水拿出來了。學文,你可得少喝點。」

張學文咳嗽的滿臉通紅,搖著頭道:「我不喝,我不會喝酒。」

月鶯道:「男人咋能不會喝酒?我還能喝一點呢。」說著接過來自己喝一口給他看,也辣的絲絲哈哈喘氣。喝完又把瓶子遞過去,:「還行,學文你喝!」

張學文見一朵紅暈爬上她的面頰,她飽滿的胸口起伏著,不由呼吸急促起來。自己的臉頰也紅了,他靠前身子,接過瓶子卻不喝,而是哆嗦著嘴唇向月鶯臉頰上湊過去,氣息咻咻,整個人繃緊的像一隻受驚的小獸。

月鶯有些慌神,可是被那樣炙熱的眼睛盯著,心裡一點也不想躲開,於是胸口起伏更大了,兩個年輕人緊張的靠近,彼此的呼吸聲都像刮大風那麼響。

就在兩個人的嘴唇碰在一起的瞬間,一個聲音突然炸雷一般響起來:「我打死你個小兔崽子!」一陣風過來,王莊頭手中的門閂已經劈頭輪了下來。

王月鶯趕緊將張學文推開,門閂落在兩人中間,砸起一片黃土,老頭子面紅耳赤,暴跳如雷。

月鶯敏捷的跳起來,叫:「學文,快跑,你快跑!」

張學文打橫往外爬了好幾步才站起來,踉蹌了幾下就跑,可是他這學文的腿腳不如王莊頭利落,沒一會兒就被追上了。王莊頭掄著門閂罵:「打死你個不要臉的,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配的上我家姑娘嗎?今兒我打死你小子,就告到衙門也就論個該死!」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