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鏢不喊滄州,為什麼尼?1

一日之後,會友鏢局的鏢車正式上路,一共出動了十五個鏢師,八個夥計,帶頭的是會友鏢局天津分號代理總鏢頭張德茂。

像會友這樣財大氣粗的大鏢局,總鏢頭多半只是坐鎮,少有親自走鏢的。張德茂一直以總鏢頭自居,本不願意輕易降了身份。但是更不願意鏢局開張以來最大的功勞落在霍懷玉頭上,思前想後,還是決定親自走這一趟鏢。霍懷玉仍然作為趟子手跟著一起走,美其名曰是要沿途指點他各種規矩。霍懷玉哪裡知道這些彎彎繞繞,當真以為這前輩對他照顧,興奮的幹勁十足,早早就準備好草鏢等著了。

所謂草鏢就是騙人的玩意。值錢的紅貨很容易吸引強盜注意,鏢局一般都會用一些不值錢的笨重貨物裝在鏢車上掩人耳目,假裝自己保的是這些玩意,就是所謂的草鏢了。

好多故事裡都有鏢師自恃武功高,化妝成商販士子模樣暗帶紅貨,不顯山不露水的就到了地頭。但這幾乎不可能,首先鏢局的達官爺自有一種氣質,就算逛個天橋都很容易被老百姓認出來,有了什麼糾紛就會請達官爺評理,更不用說經常和鏢局打交道的綠林道上的朋友了。你是保鏢的還是老百姓,聞聞味兒就能認出來,保鏢的化妝出來,不是等於明著告訴別人自己有大買賣嗎?要是這樣被搶了,回頭都沒辦法托關係找場子。

加上鏢局走鏢,靠的主要是交際人脈,並不是功夫,所以鏢頭們多半廣交天下朋友,認識他們的人越多越好,到哪裡都是熟面孔,你還畫個屁的妝?如果是霍懷玉這生面孔一個人走鏢,那倒是可以試試故事裡的辦法。但那也最多能用一次兩次,鏢師稍微做長一點時間,就不可能沒有人認識了。

鏢路並不是江湖,鏢師也不是行走天下的大俠,說到底是靠自身武藝找生活的力氣人,去學俠客的瀟洒風流,誰給飯吃?草鏢上路,才是鏢行百年來總結出最安全的辦法。

因為這次會友鏢局出動的鏢師比較多,東西太不值錢了看著假,於是這次草鏢張德茂也下了點本錢,用的是上好的松江棉布和藥材,都是佔地方的東西,前後裝了六輛大車,插著會友鏢局的旗幟,一路喊著『合吾』前行。

陽春三月,鶯飛草長,霍懷玉一路推著鏢車行走,心情很是愉快。他絲毫不知道自己的紅貨已經被人惦記上了。他心中甚至期待有人劫鏢,那麼像想像中一樣大展身手,或者認識仗義疏財江湖朋友,和江湖流傳的故事一樣。

「合吾一聲天下走,月半鏢車平安回!會友鏢局向合字道上的朋友借路!」霍懷玉依照張德茂的吩咐,每到樹林邊或者道路的轉角處都大聲喊著鏢號。

張德茂在馬車裡伸出頭叫他:「少東家,你不用那麼賣力喊,沒有什麼情況,隔半個時辰喊一次就行了,叫別人推車,你上車歇歇吧。」

霍懷玉搖著手,滿臉笑容:「不用,叔叔,我推行了,我一點也不累!」由於興奮,忍不住又喊了一聲:「合吾一聲天下走,會友鏢局借路啊!」

霍震霆喜歡武功,從小就讓自己的孩子們學武,依照他的財力勢力眼力,請來的師傅都有相當水準。不過學武畢竟是辛苦事,需要極度專心刻苦,霍震霆並不勉強,不想學就算了,他那麼多子女中,只有這個小兒子一直堅持下來,終成大器。但同時也只有這個小兒子頭腦簡單,沒見過什麼世面,當趟子手推車喊鏢都能高興的不得了。

張德茂滿面堆笑恭維兩句,坐回車中,心道:「傻子!仗著會投胎,要不你就是一個傻子!」又在心裡補充一句:「哼,就算會投胎,還是傻子!」卻見這傻子和一起推車的趟子手有說有笑,連許多騎馬的鏢師也樂意和他說話,一個月的時間,會友鏢局上下人等已經完全接納了這個少東家,個個和他親密,張德茂心裡更不舒服,摸出旱煙槍,一旁的徒弟阿龍立即給他裝煙點上。

張德茂抽完一袋煙,看看天色,打發徒弟到後面的車子前請示:「天不早了,咱們要緊趕一程,好能趕上在前面的客棧歇了,少爺意下如何?」

馬車帘子一挑,田凡露出臉來,道:「少爺說,鏢頭看著辦就成,只要保住人貨不失,辛苦些不妨。」

那鏢師道:「小人曉得了!那就請少爺坐穩了,一會跑的快,可能有點顛簸。」車裡面的『少爺』秦清河面無表情,自從鼻子里微微哼了一聲,算是回應。

他跟著鏢車一起走是沒有辦法的事。沒有押票,鏢是拿不回來了,硬搶?以他現在的殭屍模樣,成功幾率可想而知。秦清河想來想去,也只有鏢主隨貨這一個辦法了。

人貨同行也是鏢行能認可的規矩。商人們托鏢之後經常要跟著一起到地頭,直接做買賣,這樣就人貨同行了。也有貨鏢和客鏢是兩撥人的,因為同路,鏢局樂得走一趟收兩份錢,也就帶著。

尤其是值錢的紅貨,很多人都是要一直放在自己身上才能放心的。價值過十萬的鏢貨,十次里有七八次都有客人跟著。所以鏢車客貨同行的有的是,多一輛馬車也並不礙眼,有時候還能起到障眼法的作用,讓人覺得是因為鏢貨油水不足,鏢局才多接客鏢賺路費的。

所以儘管托鏢的時候沒有說好,但田凡作為鏢主的身份要跟著,看著這一個癱子一個小女孩,會友鏢局也就答應了。誰能想到鏢主隨貨的目的是要找機會劫自己的鏢呢?

秦清河本想自己一個人跟來,但是鏢是田凡托保的,鏢局的人不可能承認他是貨主,只好讓田凡給他作證,跟他一起去交涉跟鏢的事情。雖然秦清河反覆聲明,只是自己去不能帶著田凡,田凡答應的倒是挺痛快,但是看她眼睛咕嚕嚕亂轉,秦清河就知道希望不大。果然,田凡提出的是兩個人一起去,她瞎話張口就來,他成了提督家三公子,田凡是公子的貼身丫頭,要跟著照顧公子。

她的理由是年齡自己和她三哥年齡相仿,不會穿幫。天下間年齡差不多的人得有多少,只靠這個就不會穿幫?他秦清河一介草莽,身上除了田凡剛給他賣的新衣服,哪裡有一點官府少爺的氣質?

但事情已經這樣了,秦清河又不能拆她的台,會友鏢局掌柜的叫他少爺,他只好含糊答應,盡量態度倨傲,希望少說話少犯錯。

鏢車預備上路的時間就在明日,秦清河無可奈何的看著田凡興緻勃勃的張羅兩人行囊。

馬車被她包下一天,秦清河被迫坐在車裡跟著她滿街閑逛。田凡好像出外遊玩一般,買了好些衣服雜物,打了兩個不小的包袱扔進車裡讓他抱著。又特地給秦清河做了一條結實的長帶子,一端縫進去一塊尖石頭,扔出去還能扯回來,這樣他就不必不停的在地上撿石頭了。買完東西她還去雇了一輛舒服的馬車,又回提督府挑了兩匹健壯聽話的馬套在車上,里里外外忙的一頭大汗,錢花完了中間又回家拿了一次才罷。

田凡和秦清河一起出去的次數很多,田大人見女兒興高采烈的樣,只當她又想到什麼好玩的事做,心裡替她高興。他有意撮合二人,隨她進進出出的折騰,不但沒攔著,還幫著女兒瞞著夫人。

且說次日清早,田凡特地找父母說今兒要秦清河陪她去城外寺廟上香,估計回來要晚一些,晚飯不在家吃了。又哄他說定然替爹娘求個平安符回來,哄的老爹喜笑顏開。田凡的娘雖然看不上秦清河,卻半點也不舍的數落自己姑娘一句,田凡一撅嘴她就心疼,也只能答應,叮囑了幾句,又趕著往田凡手中塞些香雪餅之類的葯,防她貪玩,路上暑熱。田凡一一答應,留封信在枕頭底下,離家出走去也。

要是田家老爺夫人事先知道女兒這次不是在天津城內玩玩便罷,而是要跟著鏢局幾十個男子在外面呆一兩個月,估計會雙雙昏過去。等天色大黑還不見田凡回來,田夫人終於不放心找到書信,田凡已經為自己爭取到了足夠時間,早走了沒影。等田大人順著各種線索查到女兒是跟著鏢局一起走的時候,已經是幾天以後的事了。

且說鏢車走了兩日後,路邊的大葉子楊樹漸漸變成大片大片的棗樹,地勢也逐漸開闊,原來快到河北滄州地界了。棗樹雖然矮小,但樹榦彎曲遒勁,黝黑似鐵,和筆直鑽天的楊樹比起來,另有一番味道,霍懷玉看的津津有味。

「合吾一聲天下走,會友鏢局借路!」一連叫了兩天,他興奮勁仍然沒有過去,雖說不再一聲接一聲叫的煩人,但這個小子腦子裡好似有一部準確的鐘,半個時辰一到,他即刻喊一次,分毫不差。每次都是他中氣十足的叫完,其餘推車的趟子手的聲音才陸續響起。

好似迴音一般的『借路……借路……』聲中,鏢車正式進入滄州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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