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拚命就拚命

涉州高辰郡大營中一片喧嘩,接到京中禁軍和西北軍共二十萬人北上的消息,關中軍的各級軍官都炸了鍋。

這個時候!這個當口!京都這位顯宗皇帝,可真會找時機啊!

「大帥!」張峰嵐沖元修一拱手,「我們的人手都散布在雲中三州了,調集、整頓、備戰,這些都需要時間,京都軍已經快到晉陽,請大帥速速令士兵歸隊吧!」

元修身體還沒有完全康復,臉色一片蒼白,他承受不住沉重的盔甲,所以只穿了質料柔軟的便裝,坐在帥案之後,在一群穿著重甲的將領映襯下顯得瘦弱伶仃。

然而他深邃的眼神、他沉穩的氣勢,卻完全彌補了身體上的瘦弱。人人都能感覺到,一場失敗的追擊之後,似乎元帥身上少了什麼,又多了什麼,這個什麼是說不清的,但元帥給這些軍人的感覺,竟然是更加讓人信任了。

「本帥不贊成現在收攏士兵。」他沉聲道,「此次衝突必是有人渾水摸魚所致,光靠地方衙門不成,需要軍隊鎮守。」

元恪禮躬身道:「大帥,地方上死幾個百姓,不會鬧出多大的事來,京都軍則不會和我們那麼客氣了。末將認為,還是應該先打退敵人,再處理這些民政。大帥若是不放心,可以先將有嫌疑的人都關押起來,許諾西瞻人和涉州原住居民,等仗打完了再好好審理,一定給他們一個公道便是。」

「涉州百姓或者可以等待,但是西瞻人的概念里從來沒有關押之後詳細審問這回事,他們只會認為官府將他們的同伴抓了去,是為了要殺死他們。尤其是漢民懷疑殺人的是他們族中的薩滿巫師,你要抓走了他們的薩滿,那西瞻人必定和你拚命!」

「拚命就拚命,誰怕了不成?」一個副將不服氣地道,「都說西瞻人如何如何驍勇,連女人孩子都是戰士。末將還真就不相信,拚命就讓他們來吧,看看大苑的男人,是不是連西瞻的女人孩子也打不過!」

元修沉聲道:「你堂堂男子,竟然想著要去打別人族中的老弱婦孺?你自己是否沒有父母?是否沒有妻兒?這不是能不能打得過的問題,此事處理得好,完全沒有必要用武力壓制!相國已經在徹查了,我們只需再等一段時間,就不用對老弱婦孺動手,你這一點時間也等不得嗎?」

張峰嵐道:「大帥,我們當然可以等,只是京都軍不能等了。我們軍中的軍費補給已經撥出很大一部分進入雲中三州的建設中了,現在箭支只有一個基數,半點多餘的也沒有,只要有一場大戰就會消耗乾淨。糧草也只夠一個月所用,如果現在不急征,等京都軍過了晉陽,我們的糧道就封死了,到時候晉王想支援都無從做起!如果不快點將後方穩定,等京都軍到了之後,我們連最基本的備戰都沒有,這場仗如何打?」

「怕什麼?」一個聲音從帳外傳來,侍衛掀開帳門,蕭瑟扶著手杖,緩步走了進來。

蕭瑟雖然在軍中,卻一直是主持糧草等文官需要做的事,元修和眾將議事的時候他卻很少參與,尤其是將西瞻人遷入之後,他便全力做起了安民工作,大部分時間都在涉州郡守衙門,軍營都很少回來了。現在帳中都是關中軍副將以上的高級將領,他露面次數雖然不多,這些高層卻也個個都見過他。相國突然前來,眾將意外,卻不覺得驚慌,只是隨著他走進來紛紛躬身施禮。

元修在帥案後站起來欠欠身,蕭瑟走到他身邊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回去,早有人在帥案後方左手邊放了一張椅子。他便走到椅子邊坐下了。

「本相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蕭瑟淡淡道,「大家並不怕那號稱全國戰鬥力最強的西北軍,所以並不畏戰,是不是?」

一個副將笑了出來,「陛下在軍中,我們怕什麼?西北軍也是她帶出來的,把所有的將領數一數,除非周老元帥復生,誰是她的對手?」

「嗯,那你們顧忌的就是我們打仗的時候,西瞻人會令我們後方不安。我有一個想法,在這裡和大家商量一下。」蕭瑟溫和地說,「你們覺得用西瞻人來迎敵如何?我們先用全部精力安撫西瞻遷入民,等他們放心了,生活安定了,再告訴他們有人要破壞他們的生活,我們需要他們幫助,讓他們中間的部分人參戰,有親人在前線,西瞻人至不濟也不會給我們搗亂了。」

張峰嵐嚇了一跳,「相國!讓西瞻人打退京都軍?那要是萬一西瞻人不儘力,或者沒有能力,那該如何?」

「我們當然全不能指望西瞻人去打這場仗。讓西瞻人參戰,要的只是他們一個態度。不管多麼走投無路,要對一塊完全陌生的土地產生感情,絕不是三年五年能成的,但是為這塊土地付出過就不同了,他們如果為了保衛雲中拿起武器,馬上就會將雲中當成是他們的家園,他們會真心熱愛這個地方,真心珍惜這個地方,以後我們推行什麼都將事半功倍。這是借力,借別人的力量做自己想做的事!元帥,你覺得可好?」

元修認真思索片刻,此人最善於揣摩人心,借勢這種事已經被他掌握得十分透徹,這個主意如果是青瞳出的,他還要仔細想想,青瞳的確是敢想,可要說想得周全,那還得是蕭瑟。以前元修對蕭瑟頗有些妒忌,如今他可真是想得十分透徹了,似他這等近乎妖魔般的人物,很多方面連青瞳都自認不如,他不願承認不如相國,那才是一種膽怯。

他點點頭,道:「確是良策,只不過安撫工作一定要做得很好才行,相國既然有了打算,想必也有了辦法吧。」

蕭瑟點頭,「真的要打起來,還得各位將軍出力配合,本相在此徵求一下各位將軍的意見,你們覺得如此可以嗎?」

帳中眾將竊竊私語,又覺得相國這個想法的確好,卻也覺得心中沒底。那個最先開口的副將終於忍不住,道:「相國,末將讀的書少,實在想不出此事是否能行,相國和陛下商量了嗎?陛下同意,俺就放心!」

「是啊。」張峰嵐也道,「陛下在軍中,此事決定權交給她吧!」

「這件事最終還是要徵得陛下同意,不過先問問領兵的各位將軍,若有不同意見,去陛下那裡也好商討,既然各位將軍沒有異議,元帥,我們就一同去和陛下說吧。」

元修點點頭,「各位散去吧,有結論本帥再通知你們。」

中帳內,聽著蕭瑟詳細將這個想法說出來,青瞳悶悶地一聲不吭,她的臉色那般難看,用蒼白已經不足以形容,簡直是灰白。

「青瞳,你擔心什麼?擔心不能順利安撫西瞻人嗎?」蕭瑟有些擔憂地看著她,道,「無妨,我天機道的信徒在關中不下千萬,要說安撫工作,即便不用士兵,我也是能做好的。你要實在不放心,我們可以暗中抽調一半的士兵,先行備戰。這一戰不會打不贏的!我有無數種辦法,調遷入民參戰只是其中一個對我們最有利的辦法而已,你盡可放心,你那九哥進兵,簡直是自尋死路!」

「我放心。」青瞳轉過身來,神情一片木然,「我也有無數辦法,我知道他是自尋死路,這一仗必勝無疑,我知道……」

「那你為何……」蕭瑟皺眉看著她。

「我沒事,你走吧!」她木木地道,「蕭瑟,你出去準備吧。你打算怎麼做我都同意好了,這一仗,你和元修自己商量,不要過來問我!」

攆走了二人,青瞳復又默默地坐下,身體像是給人抽走了一根骨頭似的,慢慢向座位上塌了下去。終於,她整個人趴在桌子上,側過頭,用左邊臉頰貼著桌子,慢慢伸直右臂。

她將右臂伸到極限,離自己的眼睛不能再遠,才緩緩張開右手。陽光從一側打進來,正好照在她的手心上。

本來毫無異狀的右手手心裡,在陽光中一點點浮現出一隻紅色的鷹。青瞳就默默地、靜靜地看著,看著那隻鷹越來越紅,越來越清晰,最後纖毫畢現地出現在自己手中。

手心裡有兩條淡淡的疤痕,那是握住元修劍留下的,當時流了很多血,現在已經不大看得出來了,卻讓那隻雄健的鷹多了點滄桑感。

青瞳仔仔細細地看、一根羽毛一根羽毛地看、一根線條一根線條地看,好像從來沒有看過,可實際上,這隻鷹什麼樣,她任何一個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

任平生悄聲無息走了進來,他已經在一旁凝視了很久,好大好大的一張桌案,青瞳緊靠桌子的一角,歪著頭趴著,那姿勢像一個頑皮的孩童。她的頭髮隨著頭側過來,像一條源遠流長的河,鋪滿了案幾的一側,又順著桌腳一直流淌下來。

陽光浸透了她每一根髮絲,讓每一根髮絲都閃爍著波光。她儘力伸著自己的右手,可是還沒有在那張大桌案上佔據一半的位置。面前那般廣闊都是一無所有,一張大桌子就將她的身形顯得小小的,她的面前,除了那隻右手,一無所有。

她不哭不笑、安安靜靜、沒有任何錶情地看著自己的右手,很長很長時間,連眼睛也沒有眨一下。

任平生走到她身邊,和她一起凝視著那隻紅色的鷹,終於輕輕嘆息了一聲。

「我以為他可以託付……」青瞳終於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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