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事半功倍

天光漸漸亮起來,又漸漸暗下去,又漸漸亮起來,整整兩夜一天,他沒有吃任何東西,也沒有說一句話。他整個人迅速沉默下來,不光是一言不發的沉默,而是連眼神、精力、氣質、神態,所有構成一個活人的一切,都一起沉默下來。

「陛下……」到了第二天早上,內侍又推門進來,道,「陛下,白先生還是沒走,他無論如何,也要見您一次。他有您的令牌,我們也沒有辦法。白先生說……他說……」他艱難地開口,「現在除了他,沒有人能救陛下了。」

「哦?」王庶霍然抬頭,眼前因長時間沒有進食而一片模糊,然而他的心卻怦怦狂跳起來,「快讓他進來!快讓他進來!」

他扶著椅子把手站了起來,腦袋一陣發昏。他現在還哪裡有心思考慮白隨雲語氣是否不敬?白隨雲說能救他!真的能嗎?真的能嗎?

白隨雲只片刻就進來了,他神情同樣憔悴,顯然這個變故對已經在王庶身上投下重注的白家而言,也是極大的打擊。

「白先生!」王庶一把握住他的手,「你有什麼辦法?」他的嘴唇因長時間沒有進食而乾枯,一張嘴扯動,就裂開無數細口,這一句話說得滿嘴是血。

「陛下。」白隨雲咬牙道,「我家族長讓我來,給您帶一句話。我們只有一個主意,如果你答應,我們白家就傾盡全力,再幫您一次;如果你不答應,那麼白家也只好壯士解腕,離開大苑。西瞻東林北褐南詔,天下都有我們白家的產業,離開了大苑,我們死不了,但是陛下您,可就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白兄快說!」王庶急不可耐的道。

「再掘開河堤!重淹濟州一次!」

「什麼?」王庶驚呼出聲。

「當然不是像上次一樣!」白隨雲咬牙切齒地道,「我們就是以濟州為目標,不打算水淹京都,那就不必從京都上游鑿開堤壩,可以直接在濟州北部緊鄰沛江的開陽郡動手,效果肯定更好!此處本就是梁河固有河道,因為京都上遊人工開鑿了那一段,才將開陽這段河道堵住的,每年都要維修,不然就有河水重新迴流的跡象。從這段堤壩動手,必定事半功倍。」

「白兄!」王庶斷喝一聲,打斷他的話,「你這是什麼意思?濟州現在有三百萬難民尚未安置!漕運剛剛接濟上來,他們才剛剛吃飽飯!你要再次放水?」

「要不然怎樣?」白隨雲臉上再也沒有那種瀟洒的氣質,反而看上去殺氣騰騰,「如果沒有什麼大事轉移視線,這些遺詔現在雖然還都在濟州,但很快就會傳遍全國!白家就是有通天手段,也無法讓整個大苑四萬萬人都閉嘴!」

王庶氣急反笑,「遺詔雖然都還在濟州範圍,但是消息早就傳出去了!就算現在北邊還沒有人知道,但是濟州是南方九州之一,南方九州一直有他們自己的關係網,他們早就知道了!你這算什麼主意?濟州知道就放水淹了濟州,那南方九州都知道了呢?別說沛江,你就是把整個東海倒在陸地上,能將南方九州的百姓都淹死嗎?」

「這個不用陛下擔心,我家族長當然也想到了這個問題!遺詔這樣的大事,南方百姓就算知道消息,那也是道聽途說,他們畢竟沒有看到真的東西,現在還在瞎猜而已,只要我們把源頭堵住,再散布更多的消息,百姓眾說紛紜,也就不足引起大禍了!」

王庶連連搖頭,「百姓沒有準確消息,但是南方九州的官員世家,肯定已經有了準確消息,這些人個個都是宦海沉浮的油滑之人,等你的假消息散布開來,沒有把握的官員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官員不用理會!」白隨雲臉上露出猙獰之色,「陛下手中握有西北軍!還怕什麼官員?此事既然不能遮掩,文官先不用管,陛下就用手中西北軍震懾有兵的武將便可。當然,西北軍不方便正面出擊,如果有特別不識相的官員,我白家可以效勞。」他咬牙道,「我們白家有約一千人的死士,都是學過秘術的!正面上戰場雖然不能以一當百,但是潛伏刺殺之術,卻是精通之極!士兵沒有了領頭的人,想必也不能動搖陛下根基!」

王庶氣息都粗了,「白兄,你這是要我挑起大苑內亂!」

「當然要亂!」白隨雲叫道,「不亂!你怎麼擺脫眼前危機!你忘了你那皇妹佔盡天時地利,想要革新,也一樣要用戰爭轉移人的注意!」他實在太急了,對這個由他白家扶持起來的皇帝語氣里一點敬意也沒有。「若是沒有更大的事情出現,誰捨得把目光從這件笑死人的事情上轉移?即便沒有野心的人,誰會不幸災樂禍要看你的熱鬧?等濟州再遭一次大洪水,死的人再多上十倍,我看誰還笑得出來!」

王庶臉色鐵青,「為了這個,你就要我陷三百萬人於死地?」

白隨雲聽他聲音陰沉,知道自己有些過分,他吸了一口氣,才道:「陛下息怒,是我太無禮,我也是太為陛下著急,這次一時忘形,請陛下莫怪。」

「你是否無禮並不重要,可你要我殺死三百萬人,這豈是有禮無禮的事情?」王庶乾裂的嘴角流下血來,還沒有完全康復的嗓子聲音嘶啞,但是卻突然揚起一股威勢來。

白隨雲微微心驚,頓了一下,才道:「陛下莫驚,自古也沒聽過有洪水能將一個州的生靈全部淹死的事,濟州的水再大,也最多是緊鄰沛江那幾個縣鄉全部遇難罷了。濟州三百萬難民,絕對不可能全部淹死。這水,只是將難民最後一點希望都淹掉了而已。只要讓他們缺衣少食,生存都沒有著落,誰還有心思考慮誰做皇帝的問題?

到時候只要陛下親自出面,召集他們護堤搶險,給他們發放衣食,再將這些百姓放出,他們親眼看見陛下的努力,親自得到陛下的好處,定然會到處說您的好話,老百姓口口相傳,這可比下幾道聖旨都更讓百姓信服!只是死的人越多,越容易轉移天下人的視線!我們控制水量,至少也要超過上一次三倍五倍。」

王庶眼神定定地落在他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白隨雲心中焦躁,耐著性子道:「陛下要是心存仁厚,那也可以再少些,不過要是兩倍人數都沒有,那就根本沒什麼作用了!」

王庶還是定定地看著他,什麼話也沒說。

然而白隨雲已經從他的眼神中得到答案,他長長嘆了一口氣,道:「陛下,你想好了沒有?你我相識一場,隨雲深深仰慕陛下英姿,實在不願意看到陛下這樣倒下。」他輕輕嗤笑,「陛下就此下台,您的亡母,恐怕都要蒙羞了,今後無論多少年,提起您的時候,人人都要嗤之以鼻。陛下你九死一生才有今天的地位聲名,覺得值得嗎?」

王庶微微顫抖了一下,終於還是緩緩搖頭,啞聲道:「二十萬人的性命,足以換我小小聲名,我值什麼,我自己心中清楚。」

白隨雲臉色難看之極。

王庶搖頭道:「多謝白兄美意,我無福消受,你走吧。」

白隨雲緊緊咬住牙,一句壯士斷腕說得容易,但哪裡是那麼容易決定的?雖然東林西瞻北褐南詔都有白家產業,但怎麼能和中原的產業相比?要是放棄了中原,那不是丟下一隻手,而是扔進去一個身子,只跑出一隻手來。

白家在中原基業經營了三百多年,比大苑朝存在的時間還長,不到萬不得已,他又豈會放棄?

「陛下宅心仁厚!」白隨雲表情慢慢和緩,微微笑起來,「族長這次命我前來,便是看看陛下是否是可托之人,陛下面臨如此難題,還能以百姓為重,這才是值得我白家效忠的英主!」

王庶抬頭,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心中一動,「白兄!難道你還有別的方法?」

白隨雲點頭,道:「方法仍然是水淹濟州……陛下別急!此淹可非彼淹。我們不必大動干戈,只要藉助一點天威神跡。」他道,「百姓可愚,這些年連年大變,神佛昌盛,我們只要在河裡弄點神跡、天意之類的東西出來,就可以讓百姓疑神疑鬼。這點我家主已經想好了。我們仍然讓梁河舊道重新通水,只不過好生控制水量,讓水勢看著兇猛,卻不會偏離河道過遠。大水過後,會有金甲神人顯靈,說天命歸於陛下您,卻還有人擅自偽詔,流轉不利於陛下的言論,敗壞陛下聲名,所以蒼天示警,給亂說話的人一個教訓!出了這樣的事,官府必將追查,我們會安排些官員在夜間莫名其妙丟了頭顱,如此一來,百姓更加會傳個不停。隨即我們再讓沛江下游幾個州的漁民都在河裡打撈上肚中有布帛的魚,上面寫上陛下你天命所歸之類的話,足以讓百姓不敢胡言了。」

王庶皺起眉頭,這個主意聽著有些可笑,但是卻絕對是可行的。百姓畏懼天威,如果天上真有神靈,神靈真的這般支持王庶,說他壞話的人就會遭到天譴。百姓心中就是再懷疑,也不敢亂說了。當然,沒有財雄勢大的白家支持,這些神跡並不容易安排。

白隨雲看著王庶眼神和緩下來,心裡有了些底氣,又把聲音放軟,勸道:「天威之下還得有聖恩,陛下除了可以像我們前面說的那般親自護堤,親自慰問災民外,還可以昭告天下,說些願意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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