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明朝且莫做思量

情似遊絲,人如飛絮,淚珠閣定空相覷。一溪煙柳萬絲垂,無因系得蘭舟住。

雁過斜陽,草迷煙渚,如今已是愁無數。明朝且做莫思量,如何過得今宵去。

烏野大腿上的肌肉在劇烈跳動著,他胯下的駿馬也一樣疲憊不堪,似乎一陣風吹過,就能將這一人一騎吹倒在地。他身後二十幾人也都搖搖欲墜,卻仍然咬牙驅策著馬匹。

前面七個方向的隊伍都已經陸續回來了,他們是今天最後回來的一個隊伍。

地平線外有幾百人站在這,見到他們都伸長了脖子。幾個性急的已經騎馬迎上來,遠遠地就叫:「將軍,找到王爺了嗎?」

等走近了,一看烏野臉色就已經知道答案,這些人頓時默然無語。

「換隊!點篝火,四隊各跑三百里,擴大搜尋範圍,胡畢達裡帶著其餘的人,西南方向百里外再集合。」烏野閉了一會眼睛,然後吩咐道。

另外四隊有馬的士兵什麼話也沒說,直接跳上馬背,將先前那些搖搖欲墜的人換下來,徑直向四方奔去。其餘人也默默動身,他們離開的地方,草地上留下一個黑色的痕迹。

烏野一帶韁繩,身子也竄出一步,副將胡畢達里忍不住上前叫道:「將軍,你已經跟了三班了,你也歇歇吧!」

烏野搖搖頭,眼睛裡全是紅紅的血絲,他只輕輕推開胡畢達里的手,便一夾馬腹,跟著隊伍向西南而去。

「胡將軍,我們走吧。」一個小兵推推他。

胡畢達里嘆了一口氣,帶著剩餘幾百士兵向西南方奔去。

這副將姓胡,名叫畢達里,聽著雖然有些古怪,但熟悉西瞻的人就能明白,此人曾經家世顯赫。

當初西瞻立國的時候,皇帝帶頭改姓,還把漢姓當成尊榮賜給臣子,胡姓如同蕭姓、烏姓、孫姓一樣,是貴族的象徵。

不過草原上的家族興衰很快,兩百年前的貴族如今所剩無幾。除了屹立不倒的皇族蕭姓,西瞻開國時便是皇帝親信的烏姓,其餘家族即便存在,也早就不復昔日風光,漢姓也就隨之漸漸凋零。

胡畢達里的家族早在百年前就沒落成普通的百姓,他沒有機會讀書識字、學習中原文化,也就沒有能力像蕭圖南、烏野、孫闊海那樣叫一個好聽的漢名。只能採用這樣的組合名字,姓胡,叫畢達里。

胡畢達裡帶著餘下的隊伍去西南方等候,從王爺失蹤的地點開始,他們就是這麼一片草地一片草地地仔細蹚過來的,每天都先以大部隊坐鎮戒備,以大部隊為方圓,游騎四面開花尋找,找完規定的路程以後,再和大部隊會合,然後再移向下一個草場。

這種搜索方式是為了適應草原特點發明出來的一種搜索方法,草原廣袤無邊,整個四面八方一片坦途,根本沒有中原土地上所謂的道路,或者可以說處處都是道路。想在大草原上找到一個人,簡直是難如登天。

即便你找到了,搜索隊是能順原路及時返回,找到自己的大營,還是運氣不好被敵人全殲以致消息無法送回,誰也保證不了。所以必須要像這樣逐層遞進地分布開,先按各個方向分成幾隊,然後每一隊中每一個人再逐漸騎馬向前趕出一定的距離,以大本營為中心,鋪成一張蜘蛛網的樣子,這樣做就可以將找到的線索最快傳遞到中間,不用擔心迷路,也不用擔心遇上敵人。

人馬已經被分成了兩班,晝夜不停地搜尋,夜裡的一網已經收回,就要輪到白天的一網撒出去了。

胡畢達里領著的大部隊雖然不用奔波找人,但由於他們幾百個人中只有五十多匹馬,並且還都是挑最不好的馬匹留下,好點的馬都給了尋找王爺的游騎隊伍,加上這些人也都是替換下來的已經勞累不堪的人,所以一天百里的路程也並不輕鬆。

高天之上,總有鷹鳴在他們頭上徘徊。在西瞻文化中,鷹是帶來上天消息的神鳥,平常遇到鷹並不是好事。鷹飛九天,一般情況下很難見到,可不知為什麼,西瞻士兵們這幾天總能聽見鷹鳴。這群人多日來找不到蕭圖南,已經精神沮喪,被鷹叫得更是心中惶惶。

「怕什麼?我們還有馴鷹呢!比普通鷹可大得多,那才叫天空之王!」一個士兵望天呸了一口,隨即又遺憾地搖頭,「可惜馴鷹人死了,不能叫下來給我們探探路!」

另一個道:「明明知道我們的鷹就在天上飛,偏偏叫不下來!不就是一聲口哨,要不我們吹個試試?」

先前那個好笑地看著他,「你敢試你就試試,只要錯了一點兒,說不定鷹就下來啄你啦!」

想吹口哨的人嚇得一縮頭,趕緊閉上了嘴。

胡畢達里也嘆了口氣,馴鷹可不是什麼人都行的,不論是馴鷹的技能,還是鷹,都是祖輩傳下來的,根本不是外人可以駕馭的。

說鷹是祖輩傳下來的,並不是說馴鷹的壽命比人還長,而是說每一隻馴鷹都是原有馴鷹的後代。這是因為馴鷹的過程光是人還不成,還需要原本的馴鷹參與,而鷹天性孤僻,不是自己生的雛鳥,馴鷹見了就會啄死。所以只能在馴鷹中選擇最優秀的配種繁殖,再經過嚴格的選蛋、孵化、飼養、訓練……各個流程,往往一百個蛋也很難得到一隻成功的馴鷹。

好在能成為馴鷹的鷹種本來就是鷹群中最聰明和強健的,優選的結果讓馴鷹越來越優秀,到現在,馴鷹和一般的野鷹已經很容易區別開了。

幾百年來,草原上一共只有三個家族能馴鷹。而這三個馴鷹世家,都被西瞻皇室搜羅在身邊。

大約三十年前,其中一個家族白靈氏站錯了隊伍,成了皇權更迭時的政治犧牲品,被忽顏舉家剿殺。一家一百多口人只逃出了三個,然而西瞻對這區區三個人的追捕,卻整整持續十年。即便後來不再大規模搜尋追捕,百靈氏仍然是西瞻的通緝要犯,西瞻每一個軍官都必須牢牢記著百靈氏族人的特徵,抓到了一個便是潑天富貴,由此可見,馴鷹人是多麼重要!

從此,西瞻國內就只有兩家能馴鷹的人了。他們靠著這項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技能,在草原上一直享受著超凡的地位。從選鷹到養鷹再到馴鷹,各個環節都嚴格保密,絕不外露半點。

馴鷹人一死,這些馴鷹就算死在天上也不會飛下來,別說他們這些大頭兵,就算王爺蕭圖南、皇帝忽顏也拿馴鷹沒有辦法。

走到中午之後,胡畢達里停下腳步。

他前方出現一片起伏不定的草綹子地。所謂草綹子,就是半沙化的貧瘠草地。枯黃的草和淺黃的沙地交雜在一起,形成一小片一小片的疤瘌。高高低低的地勢上,還長著些耐旱的灌木、蒿草和幾十棵稀稀落落的樹木,草木最繁茂的地方打著一眼簡陋的水井。

最高的樹上拴著幾條長長的白色布條,正在隨風飄蕩,要是在中原,這是出殯用的東西。但西瞻出生的胡畢達里知道,這相當於中原的旗幟,應該是一個部落的標誌。

果然,十幾頂破舊的氈包就在樹後不遠,顏色也和沙地一樣枯黃。沒有圍欄,應該是大門的地方有一道矮矮的籬笆,馬匹都不用跳躍就能直接走進去。

一老一小兩個穿著草原人皮袍的女人正在井邊打水,見了他們這麼多士兵,停下手,有些驚慌地看過來。十幾隻羊等在旁邊要喝水,見主人遲遲不動,都不滿地叫了起來。

看起來,這應該是哪個貧窮的小部落聚集地,十幾頂帳篷最多也就能住百十個人,這麼小的部落難以和大部落爭奪好草場,扎在這貧瘠的草綹子地上也就不奇怪了。

胡畢達里出身貧窮,一看到他們就有些同情,不過軍人的謹慎仍在。他先命八個游騎上前圍著帳篷外面轉一圈檢查了一遍。又叫十人站在高處四下眺望,承擔警戒工作,見沒有什麼異動,這才帶人走過去,暫時歇歇。

他們早驚動了帳篷里的人,一個滿臉鬍子的牧民走出來,他的臉是牧民常有的那種黑里透紅的顏色,一臉都是風霜侵蝕的皺紋,都不大能看出年齡來。他身穿一件破破爛爛的皮子長袍,毛都磨得精光鋥亮,也分不清是羊皮還是馬皮,見了胡畢達里明顯有些畏懼,只是木訥地笑。

胡畢達里問了他幾句,得知這是烏駝部落的一個小分支,已經在這片無人的草綹子地上住了幾個月,因為今年冬天不打算遷走,所以年輕人都出去割冬草了,現在帳房裡都是老人和孩子。

胡畢達里聽他說已經在這裡住了幾個月,忙把蕭圖南的外貌形容一番,問他有沒有見過這樣一個人,又問拔密撲、可賀敦人,或者比較大規模的軍隊。

這牧人一概搖頭,什麼人也沒見過,只有問到聞名草原的惡魔馬匪,這牧人才點頭說聽過,卻也沒有親眼見到。

胡畢達里很是失望,這裡不是西瞻都城聘原附近那種城市集中地帶,而是地廣人稀的草原。草原實在太大,要在茫茫草原上找一個人,和大海撈針沒有什麼區別。像這樣居住幾個月的部落都看不見蕭圖南,他們還能找到嗎?但是他又怎麼能說出放棄的話來?眼見實在問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只好略略休整隊伍,便起身開拔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