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謀國盡書生 三、輕裝

半年來,景帝心情最舒暢的就是這幾日了。青瞳一舉招降了元修和武本善兩支部隊,元修沒有投誠之前,王敢的禁衛軍只剩下不到兩萬,這兩萬人也是毫無鬥志只想逃跑。如今武本善六萬、元修五萬都是精良無比的精兵。眼看著元修調來真正的關內軍,陸續加入禁衛軍中,景帝就像一個已經輸光了賭本的賭徒,突然竟贏了一個通殺般大喜過望。

他現在雖然比一路贏下來的莊家賭本還是少得多,但是畢竟有了繼續坐在賭桌旁邊的機會。在十幾萬軍隊地動山搖的「萬歲」聲中,景帝又找回了至高無上的感覺。他大半年來第一次行使皇上的權利,對有功之臣正式封賞。

景帝覺得當日自己不過是受了楊予籌一時蒙蔽,才派了楊洹那小兒去軍中撒野,出於對楊予籌的余恨,武本善之前軍中叛逃落草為寇的事情更讓他覺得武本善是自己人。何況武本善救駕是鐵一般的事實,要是沒有他這支勁旅,自己現在大概已經去西天佛祖那裡了,於是他加封武本善為護國公、關中平章知事。

除了世襲的幾個國公之外,大苑已經好幾代沒有出現新的國公了。武本善僅憑救駕一戰,官位就凌駕於徵戰一生的周毅夫之上。聖旨一出,在場的諸人大部分都露出欽羨之色,連王敢也未能免俗。他推推緊繃著身子跪在地上的武本善,低聲提醒:「護國公快領旨謝恩!」

武本善緩緩抬頭,眼中全是淚水。他道:「萬歲!臣不要做國公,臣可否請萬歲為周元帥正名?!」此言一出,在場諸人全都臉色大變,周毅夫死得不明不白,只有少數人知道是怎麼回事。實際上,在軍籍典錄上,周毅夫是做失蹤處理的。定遠軍中士兵也只道主帥出巡中途失蹤,不知道是被秘密殺害。景帝心虛地躲閃武本善的淚眼,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青瞳站起道:「護國公說得極是!若沒有周元帥,就沒有今日救駕的雄師。歸根結底,周元帥也功不可沒。周元帥雖然陣前失蹤,陛下也應該有所封賞!」

景帝聽到這裡,提著的一口氣才放下來。他趕緊道:「好,正應該封賞……嗯,周老元帥世代戍邊,功不可沒,加封……加封……」他看了看武本善的臉色,介面道:「加封燕國公!」他想人情既然做了,不妨再做大一些,又道:「其子周遠征為國捐軀,追封忠國公!」

大苑如今一日,就這麼多了三個國公。要是給昔日開國九死一生才獲封子爵伯爵的人知道了,不知會不會感嘆自己生不逢時?武本善抬頭看了青瞳一眼,又在身邊林逸凡的不斷暗示下,終於叩謝聖恩,收下了這個公爵。

景帝好容易才整頓心神,宣布下一個旨意。元修辜負聖恩,居然將自己軟禁半個月之久,期間受了多少驚嚇,景帝想起來就恨得牙齒痒痒的。

本想直接殺了算數,可是青瞳卻說他們現在的兵力和元修相若,如果翻臉勝負難料,況且以後要打回京都,還少不了藉助關中軍。景帝勉強同意給他個將功贖罪的機會,但是不整治一下也咽不下怒氣,於是下旨當堂奪去元修爵位,只許他一個養馬的小吏官職,但是行將軍事,待罪留任,以觀後效。

關內軍聞此大嘩,他們為元家私募,在外都自稱元家軍,元修效忠誰他們便效忠誰。此刻見主人竟受此羞辱虧待,許多偏將當場就要發作。這次是元修站出來大聲領旨謝恩,並說了一番傾心歸降的話,磕了無數個頭,景帝才覺得自己找回一點兒面子。

這兩道貌似賞罰分明的聖旨下得青瞳頭大如斗,竟落了個事後受獎的人一腔心酸,要她安撫;受罰的人卻滿不在乎,只是望向皇帝的目光隱隱更多了幾分輕蔑。

青瞳想到這裡不由悶悶地嘆了一口氣,自己這個父皇啊,皇帝都當了二三十年了,怎麼馭人之術還修鍊得沒有絲毫火候?想想過去的一年,青瞳目睹蕭圖南是怎麼駕馭臣下的,那叫一個恩威並施、遊刃有餘啊!單憑這一點,大苑的皇帝就沒法和西瞻未來的君主相比。武本善這點功勞就給這麼大獎賞,以後朝廷的爵位官職還有人重視嗎?這還罷了,勉強可以用功高莫過救駕解釋,但是元修那裡就麻煩了。

景帝當日雖然赦免了他,可心裡總憋著氣,這幾日被元修調出去的禁衛軍陸續回來,禁衛軍首領就稱軍營不夠居住,把元修五萬大軍攆到城外露宿。這還不算,還有士兵天天對著關內軍謾罵不休,稱他們是叛逆。青瞳親至軍中,給了元修一個「忍」字,暗中許他月內擴軍,元修溫和平靜地回答她:「參軍放心,什麼事情、什麼人要放在心上,我自有分寸。」青瞳不由感嘆,元修經過這一番挫折,可以說發生了質的變化。他的滿腔熱血正往老謀深算轉化,連這樣的氣也忍得下!

但是元修忍得,元家軍卻人人激憤難忍,眼看快成了一點就爆的火藥桶。元修卻不努力約束,此刻要是逼得關內軍嘩變,那青瞳前番諸多努力全都白費了。她這才明白元修是要把頭疼的事情推給她處理。元修不方便去解決禁衛軍的問題,又不願意讓自己的人受委屈,自然是推給能出面的人更方便了,反正他算準了青瞳不會看著不管。

青瞳這一邊也有口難言,她已經對王敢提出要他約束部下,王敢正在訓斥禁衛軍統領,卻正趕上景帝過來。他輕飄飄說了一句:「叛臣賊子,何必客氣?」禁衛軍統領明白皇上的感情傾向以後,越發放肆了。就是要進言也不能在景帝這個氣頭上,所以青瞳只能加快辦事速度,儘快讓大戰拉開序幕,給關內軍的怒氣另外找一個宣洩口,在那之前,只能讓元修再忍忍了。

事情的解決卻有些好玩。任平生一次在城頭看見禁衛軍守兵向城外關內軍撒尿,看城下士兵四下避逃取樂。任平生當場發怒,踏著城牆幾個起落就上去掐住那小子的脖子從五丈高的城牆上拖了下來,嚇得那小子尿了自己一褲子,結果那禁衛軍立即說是上頭指使的。任平生也是主意正,也不回報青瞳,當夜自己就住在城外,和關內軍一起露宿。有人敢罵一句立即就會被天空中飛來的石頭打得鼻青臉腫,連禁衛軍副都統都被他扔了一嘴爛泥。

這個副都統找王敢告狀,王敢不但駁了他要嚴懲這個惡徒的願望,還勸他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著想,別惹任平生。任平生不屬於關內軍和禁衛軍的任何一方勢力,朝上面告狀是行不通的,私下裡解決是個好辦法,但是將這念頭付諸實行的人又全被任平生私下解決了。於是禁衛軍氣勢受阻,只敢瞪瞪眼睛,不敢亂罵了。

元修大軍露宿五日,任平生就陪了五日。禁衛軍這個上頭壓不住、下頭管不了的少爺兵脾氣愣叫任平生給打下去了。眼看元修也一口一個「任大哥」比見了自己還親,青瞳也無可奈何。這個人和元修一樣,青瞳看了第一眼就想收歸己用,可惜有本事的人都不太聽話,任平生的無法無天青瞳八歲就知道了。他做出什麼事情你也不用太驚奇,不過好在後方穩定,她可以開始下一步動作了。

青瞳帶著十三萬人馬坐守天凌城,開始大肆張貼皇榜招募新兵,做出要以天凌城為根據地,先站穩腳跟再操練兵馬和寧晏抗衡的姿勢。實際上她第一支部隊早在十幾日前元修尚未歸降的時候已經出動了。

時間回到那日拂曉,太陽剛剛在地平線上露出一點兒亮邊,四野還是一片朦朧幽暗。夜裡喝露水為生的秋蟲也還沒有離去,緊鄰渝州的郴州城下便來了許多身著破爛衣衫的敗軍。他們人數有七八千人,卻個個帶著傷,目光黯然,相互攙扶著,跌跌撞撞來到郴州城下。

一個頭上纏了半頭紗布的傷兵喊道:「我們是渝州的守軍,元修那賊子又投降了皇帝,我們慘敗,五萬弟兄就只剩下這不足萬人,好不容易才逃回來,快開城門放我們進去。」

守城的士兵嚇了一跳,喝令他們等著,去太守私宅把太守大人從熱被窩裡叫到城頭。郴州太守鄭翔暗中投靠寧晏許久,元修如果能成功帶走景帝,他第一個就要接應。但是此人是個標準的牆頭草,一路和寧晏聯繫都小心翼翼沒有留下書信證據。如果是景帝佔據優勢,他也不介意重新為國效忠。幾日前渝州城外打成那樣,他也沒有派出自己這八千多守軍去相助元修,等到後來得到準確消息,元修兵敗被俘,他更加慶幸自己決策英明。他向城下大喊:「你們騙誰,本官明明得到消息,元修叛亂已經平息,你們既然是渝州的守軍,現在就應該在城中慶功,說什麼好不容易才逃出來,分明撒謊!來人,給我放箭!」

城下那人大怒,邊躲邊喝道:「鄭翔!你也要背叛國公嗎?弟兄們,我們走,繞過郴州,長泰的守備必不會像他一般狼心狗肺!」

鄭翔心驚,這七八千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想在城下剿殺乾淨不太可能,放了他們又會四處亂說,想到此處趕緊換了個笑臉,吩咐開城把他們迎進來。他親自下去迎接,對那個臉上全是紗布的偏將道:「將軍莫怪,開始你說是渝州守軍,我還當你是禁衛軍呢!將軍早說自己是國公的親信,怎麼會鬧出如此誤會?國公爺大事要緊,將軍別怪下官太過小心。」

那人傲然道:「諒你也不敢耍什麼花樣,弟兄們太累,你速去準備酒飯和快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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