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莫言三冬無春色 十五、據守

「什麼?你說公主讓我守這渝州七日?」王敢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是啊,她說七日之後她來接應。」

王敢臉若死灰,只覺得胸口一陣冰涼。這渝州城只是個首府商貿之地,不是重要的關防。城牆不但不高,還有多處是土製的。城池佔地極廣,為了通商方便,城門就設有四個。它不似呼林關那樣專門用來防敵的關卡,城牆又高又堅固,主城門只有一處,內外城之間還有兇猛的護城河漬水。

渝州雖然也有一條對於守城極其重要的護城河,但是這條河只圍了半個城,從東和北兩個城門環繞而過,偏偏把離元修最近的南門讓開了。況且這河水勢平緩,也不算太深,對付小股攻城的敵人尚可,對上五萬大軍,一人扔進去一把土也能讓水斷流了。

總之,渝州是一座壓根就不適合防守的城池。大苑開國前最亂的時候,許多隊伍打到這裡都是一掠而過,將戰場設在離此不遠的天凌城。

王敢的埋怨不無道理,讓一條河圍城一圈本來就不太現實,河水又不是線團,想怎麼彎就怎麼彎。為了不生水患危害城裡,只能順著水往低處流的道理,略略改動河道,能護住兩個門的已經是不錯的護城河了。南門外有五里溝地利,本不太需要護城河。

現在怎麼辦?王敢灰心極了。他手中只有五千多個沒上過戰場的民勇,公主出城一趟,就借來一千人,她自己還沒回來,那有什麼用處?而且胡久利那一千人里只有兩百是原來的軍人,其餘全是武本善後來收編訓練的山匪,軍人、山匪、民勇,這支隊伍真夠五花八門,不內亂就不錯,還想守住七天?王敢覺得全身都沒有力氣,看來天亡大苑,沒話可說了。

任平生見王敢忽然間痴痴獃獃,面若死灰,問道:「王大人,你怎麼了?」便在這時,有哨兵回報,元修已經在城下列隊罵陣,叫著快快出來受死。

王敢有氣無力地說:「敵人已到,我還沒有部署好,怎能守得住啊!」

任平生皺起眉頭道:「沒有部署好?這樣,我想辦法拖他一拖,王大人,你趕緊部署。」

元修正命人罵陣,無非是「投降則生,頑抗則死」之類的套話。攻城之前的這類罵陣本是平常,這樣實力懸殊,要換了元修自己也只能堅守,他並沒有指望能把敵人罵出來。

誰知話音未落,一聲炮響,渝州城城門大開,一個小隊列緊張地走出城來,好些人腰間鼓鼓囊囊揣著不知什麼大兵器。他們來到元修大軍陣前順次排開,看來是準備迎敵了。在他們身後,渝州城城門虛掩,城樓上穿梭不絕,一群守兵不知在做什麼。

隊伍最前面的馬上之人身材高大魁梧,元修一見頓覺牙齒痒痒,很想上去咬他一口,正是騙他在五里溝殺豬的改花。他打馬上前,任平生老遠就招呼他:「猴哥來啦!弟兄們歡迎!」回手一招,他身後之人把手伸向腰間,元修身邊副將藍威叫了聲:「侯爺,小心暗器。」元修退後一步,立即有親兵拿著盾牌攔在他面前。

但是那些人從腰間拿出來的不是什麼兵器,而是喇叭、嗩吶、腰鼓、短笛之類的樂器,在任平生的指揮下演奏起來。這些人演奏的腔調怪異,卻又十分耳熟。元修覺得自己聽過,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不是戰場上一般能聽到的破陣樂、凱旋樂之類。他皺眉思索,突見演奏的人大多臉上習慣性地露出哭喪的表情,一下想了起來,這就是死人送喪時所奏的哀樂。

他不由勃然大怒,任平生的舉動接近調戲。其實這也不是任平生的本意,他只是出城時看見一個店鋪的夥計個個穿著一模一樣的嶄新衣衫,腰裡都帶著樂器,看上去整齊順眼,於是就令這些人和他一起出城。他自己也是問了才知道自己挑的是個棺材鋪。

元修喝道:「休得猖狂,我已經問過俘虜,你們只有區區六千民勇,還裝模作樣逞什麼威風?元某片刻之間,就能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任平生哈哈一笑道:「猴哥,你問的是誰啊?」

元修冷笑一聲道:「我問了十幾個人,不但你們的人數,就是訓練、部署,就是你們昨天吃的什麼飯我都一清二楚。」

任平生裝作十分認真地道:「你不知道,這些都是鄉下人,不識數啊!你可別輕易叫他們騙了,咱倆可是老交情了,不如你等會兒,我進去給你一個一個數清楚。」

「放屁!等你一個一個數,天明也數不完!」元修懶得再和他廢話,揮手命令部下列出攻城陣勢,對著前軍一個千總道,「顏彬,領一個大隊殺了這些人;前軍準備,跟著顏彬沖開城門。」

顏彬得令,帶著手下的千人隊一聲吆喝,向任平生帶著的送喪樂隊發起衝鋒。任平生緊緊瞪著他們,大聲道:「別急,先等等……再等等……等他們再靠近一點兒……」他的聲音十分大,顏彬聽了不由有點兒心虛。他等什麼呢?為什麼要等他靠近?兵書上有記載在城門前設下成排一頭削尖的長木樁,先用繩子拉著壓到地上,等騎兵靠得足夠近就把繩子一砍,木樁猛地彈起,能將來不及收住衝勁的人馬一串串地串在樁子上。

他吩咐:「大家小心,慢慢靠近!」他的隊伍一放慢,任平生就叫:「奏樂,接著吹!」

就是慢慢靠近也終於靠近,令顏彬不安的是對面的敵人毫無抵抗的架勢,人人都赤手空拳,連把短刀也沒有。這煩心無比的哀樂聲倒是吹得調子正過來了,越來越悲哀。這樣的仗他可沒遇上過,他吩咐:「再慢些,小心戒備!」

任平生瞪著他們不斷靠近,嘴裡仍叫:「別急……等等……等……」顏彬騎馬踏進離城門五十丈那一瞬,任平生突然大叫:「就是現在,快!」

顏彬嚇了一跳,猛地勒住戰馬同時喝令部下停住,看敵人要做什麼。

他不看還不要緊,一看簡直把他肚子也氣破了。對面的棺材鋪吹鼓手們終於得到同意,手中喇叭一扔,連滾帶爬地跑回城內。原來所謂的「等等」,等的是他們一靠近就逃回去啊!顏彬大喝:「給我衝進去!」

眼見他就要來到城下,忽聽身後錚響,鳴金收兵,軍令如山,只好率部轉頭回去。

「侯爺,這些人的戰鬥力稀鬆平常,就是有十萬人也不是咱的對手,您怎麼不讓末將攻城了?」

元修指著城門:「顏彬你看!」顏彬放眼望去,這些人進城後,城門仍然是虛掩的,並沒有關上,裡面安安靜靜,沒有一點兒逃走應有的混亂。

他們一停下,城門後伸出任平生的腦袋,一探就縮回去了,好似奇怪這些人為什麼沒有跟上來。他縮回頭去,城門依然半開半掩,並沒有關上。

「我們並沒有跟上去,他們有足夠的時間,為什麼不關城門?」

「侯爺,您是說……」

「等等再看!城中有個厲害的對手,他能騙我們出渝州,就不應該只有這麼一點兒本事。這些人越是示弱麻痹,我們越應該小心!」

太陽漸漸向西,元修等了許久許久也不見城中有一點兒動靜,一滴汗水從他額頭滑落,直落到眼睛裡他也不敢擦拭。另一邊任平生也不好過,此刻離城門最近的十幾個士兵都躲在門後哆嗦。棺材鋪的人衝進去後誰能想起來關城門啊?就是老任自己,因為完全沒有守城的經驗,也沒想起要趕快關門。

等經過守門士兵的提醒,要關門時突然見到本來叫囂著追來的敵軍竟然撤了。任平生略想想,就笑了起來:「這猴哥大概以為我唱空城計呢。咦,那咱等會兒再關門,看看他們怎麼應付?」

又等了一會兒,元修的副將藍威急了,道:「侯爺,渝州城我們駐紮了兩個多月了,他們進城才幾個時辰,怎麼也不會比我們熟悉吧?何況他們才六千人,就是玩什麼花樣我們也不用怕。好歹試一試,就這麼乾等著怎麼是辦法?」

元修點點頭道:「全軍成長蛇陣,拉開距離,攻城!若有不對,後軍變前軍,馬上回退。」

五萬大軍拉開長長的距離慢慢靠近城門,這樣的陣勢最安全,城頭就是有強弓勁弩也沒辦法造成大傷亡,只是不利於集中兵力攻城。王敢一見十分高興,他現在最喜歡元修求穩,拖得越久才越好。

任平生拖延的時間比王敢預期的還長。城頭之上,王敢已經詳細部署了幾隊人持弓箭,幾隊人用礌石,還有多少人手持長槍貼著城牆制敵。這樣的守城方法已經由上千年的戰爭經歷證明最是安全有效。

眼見敵軍進入弓箭遠程射擊範圍,王敢即刻命令弓箭手準備,因為手中的只是沒上過戰場的新兵,王敢又把守城武器出動的順序反覆講了很多遍,尤其是對這些要首先動作的弓箭手,他更是不厭其煩地提示:「你們遠程殺死敵人越多,近城的壓力越小。從來守城戰中都是大半敵人死於弓箭之下,你們是非常重要的,一會兒看我指令,紅旗起你們就瞄準,綠旗下第一組就發射,第二隊瞄準了。」

他實在太啰唆,設下的陣勢也過於複雜,他的緊張情緒感染了周圍。這些民勇眼見敵人列著整齊的隊伍靠近,再聽著他不停地說話,明顯也是十分緊張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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