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莫言三冬無春色 十四、見識

青瞳上山不久,莽虞山山下的嘍啰換班,退下來的一班人放鬆了精神,不由談論起剛剛上去的女子來。這樣一個人上他們賊窩,這些人也是十分好奇的。談論了言談舉止,又談起相貌,說得最多的還是她騎來的胭脂馬。他們中有幾個是軍旅出身,識得好馬,一提起無不嘖嘖稱奇。正談著,一個臉沖外的人突然向山下一指:「快看,這匹黑馬好俊!」

幾個人聞聲轉頭,見山下的崗哨正攔著一個人說些什麼,應該也是要上山的人。那人手中牽著的黑馬神駿非凡,竟然不次於剛剛見過的胭脂馬。

片刻山頂傳來信號,眾人知道意思是頭領現在有要事,不見!底下崗哨正和來人解釋,那人揮著手,不知說些什麼。崗哨只是不住搖頭,不肯讓他上山。

眾人正看著熱鬧,突聽來人一聲長嘯,已經從山下的崗哨頭頂越過,身子一撲,彈性極好,如同彈丸迅速變成直尺,一躍就是幾丈。隨即他腳尖頻點,快如猿猴般向山上攀來,幾個起縱就離他們不足十丈,山下此刻也響起密集的錚聲。

「闖山!」先前幾人大驚,立即拔出兵器向來人包抄。這人立住身子喝道:「做什麼拖延不休,我的朋友可以上去,為什麼我不可以?」

「統領有要事,閣下若是朋友,改日再來,若是敵人,就休怪我們得罪了!」

「我是你六舅!」這高大漢子怪笑一聲,空手掠過眾人,人人都覺一股氣浪襲來,手腕酸麻,兵刃脫手,叮叮噹噹落了一地。再看他已經穿過他們,向山上衝去了。頓時錚聲大作,全山隱哨一起現身,在各關卡處設欄,弓上弦,刀出鞘,準備迎敵。

來人正是任平生。這些人越阻攔,他越覺得青瞳在山上出了問題,不想耽擱時間,下手頗重,隨著他闖過一處處關卡,留下滿地呻吟受傷的哨兵。

前面轉過一個緩坡,地上儘是高大的石頭,石頭後面本來躲著許多人,見到他上來突然撤退,把一大片地都空出來。

任平生腳下不停,嘴裡笑道:「這就對了,早該給你舅舅讓路。」他說得輕浮,其實心中已經暗暗戒備,眼睛越過巨石,見到遠處整整齊齊排著一支人馬,他們手中都拿著一張黑里透紅的長弓。領頭的喝道:「統領有令,闖山人止步!違者格殺!」其餘弓箭手一起喝道:「停下來!」

任平生笑道:「好嗓子,等爺爺回來再聽你們唱戲!」說罷,嘿的一聲折過身子,預備從另一側上山。他不是怕了他們這些人,只是不願意耽擱時間。

只一瞬間,他還沒來得及躍起,林中鳥雀突然四下疾飛,任平生只覺得眼前一閃,一道黑色的閃電迎胸而來,勢如雷霆。臨近才看清這道閃電是由無數箭支組成。眨眼之前,他們手中還只有長弓,以任平生的眼力,也沒看清這些人什麼時候搭弓瞄準,箭就已經射過來了。

連空氣也要給這些羽箭讓路,連聲音也追不上這些長箭的速度。直到長箭臨頭,林中射箭的嘣聲才傳到他耳邊。

任平生行走江湖多年,有過許多次被人用暗器襲擊的經驗,無論是大的還是小的,無論是有毒的還是沒毒的,無論是被江湖人稱讚成什麼樣子的暗器手法他都見識過,可在今日這些光明正大的羽箭面前統統黯然失色。這些箭支極快,極准,力也極大!帶著君臨天下的霸氣,挾著排山倒海的威風,對著他直線飛來。

他從來沒有見過威力這麼大的羽箭,尚未臨身,任平生眼前突然出現假象,好似已經看到這些羽箭穿心而過,帶著自己的血花落在身後。

他猛地向後彎腰,肩頭幾乎貼上地面。若是一般的暗器,他完全不用俯得這麼低,然而這些箭支帶著毀滅一切的威勢,這氣勢已經壓倒了他,迫使他必須貼上地面才心安。羽箭凌空飛過,帶起的氣浪割得他臉頰火燒一樣疼痛。

一輪落空,另一輪五十個弓箭手沒有絲毫停歇,手指同時一松,又是五十支長箭射出。就像有人指揮一樣,所有的弓箭手在羽箭離弦前都把手中長弓微微抬了一下,於是這次射出的五十支箭就比上一次拋得高出少許,在任平生面前五步達到最高,然後挾著雷霆之勢,呼嘯著對他當頭插下。

任平生一掌拍上身邊一塊巨石,岩石也經不住他這全力的一擊,化作無數碎塊四下激飛,將羽箭撞得失去了準頭,急切間控制不好力量,他自己也被幾塊碎石打得生疼。

他剛在心中暗自慶幸還好躲過了這些追魂奪命的長箭,突然耳邊嗡的一下,瞬間失去聽力,好似空氣都被一下子抽空了,他腦袋旁邊短暫形成真空。

任平生維持著鐵板橋的姿勢平平飛出,幾支後來的羽箭貼著他的身子落下,深深插進地里。看似同時離弦實際上卻有前有後,這是這支弓箭隊排練好的陣勢之一,叫作陰陽箭。前箭為陽引人注意,後箭為陰,殺敵無形,專門用來對付身手極厲害的小股頑敵。

真正在戰場上他們只施展過幾次,對付的都是人數和他們差不多的敵軍重要將領,次次中的,還沒有人從箭下逃生過。然而這次一百名弓箭手針對一個人,卻還讓他脫身,弓箭手們也是吃驚不小。但是這些人都是身經百戰的戰士,吃驚卻不慌亂。這一輪弓箭手射空,前面一輪五十人手中羽箭又是同時出手。

前面那一下平飛已經用盡任平生全力,他再控制不住重心,死狗一樣趴在地上,隨即也顧不得風度,一個懶驢打滾滾到一塊巨石後面,雙手抵住石頭。

又一輪羽箭剛好射到,快得好像弓箭本來就長在弓弦上,不用搭箭,也不用瞄準一般。這一系列動作都發生在一瞬間,無論射箭還是任平生幾個閃躲都只是一眨眼的時間,若有旁觀者一定會被他們弄得眼花繚亂,發生什麼事情也看不清楚。

岩石上叮叮噹噹響個不停,任平生剛才一掌擊碎岩石力氣使過了,此刻覺得手上被接連而至的箭支震得酸麻,竟然快扶不住岩石了。他從來也沒有遇到過這般強敵,也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還能遇上,背後冷風颼颼,卻是出了一身冷汗。他心臟咚咚直跳,這些人目光冷酷堅定,不像山匪,倒像是身經百戰的軍人。

任平生所料不差,這隊攻擊他的弓箭手不是普通山匪,而是定遠軍武本善所率前鋒軍中赫赫有名的神弩先機營。

一般軍隊中的弓箭隊最多只能做到三輪換著發射,留下的時間才夠其他兩組搭弓瞄準。可是周毅夫當日硬是要求神弩先機營做到兩輪一發,還要求準確率達到十發九中,半年考核一次,不合格的立時淘汰,從其他隊伍中選拔合格者代替。整個定遠軍中士兵莫不以能晉身神弩先機營為榮,日夜苦練。

一營的編製本應該是五千人,可是儘管主帥一再提高要求,能達到標準的還是有八千多,所以這神弩先機營雖然叫作營,其實人數已經比得上別的營近兩倍。至於戰鬥力更是不用說,就弓箭手論,整個天下也找不出比他們精良的隊伍。即便是以弓馬聞名的西瞻,或許有百十個箭比他們射得好的戰士,然而比起整體威力,也是遠遠不如。

何況現在這一百人皆是神弩先機營中的精銳,個個都能馬上隨手一射就百發百中,現在站在平地上又是偷襲,那當然威力更大。對於任平生來說,今日之險生平僅見,而讓神弩先機營中的精銳一百對一,仍然毫髮無傷的也是絕無僅有。

任平生賴在石頭後面不出來,那隊弓箭手中領頭的使了個眼色,率先一箭射中石頭中間一條不起眼的裂縫,五十人手中箭齊齊落下,全都射中同一點。頓時石屑紛飛,方圓幾百米只能聽見金屬撞擊石頭的銳響,另五十人借著聲音掩護,悄悄向石後包抄。

片刻之後石頭髮出噼啪聲,一塊巨岩竟然生生被弓箭劈開了。這時五十個弓箭手已經離岩石不足十丈,只等敵人現身就箭支齊發。

隨著石塊被擊碎,空氣中騰起一片石粉形成的白煙,一片沙石突然暴雨一樣從石後飛出。五十個弓箭手猝不及防,半數以上都被擊中,本來被個沙石打一下這些人誰會在意?但是這些沙子愣是和別的不同,就像被施了魔法一般,讓它打中的人個個都站在原地,伸手抬腿動彈不得。任平生已經在石後瞄了很久,所以這一把沙石一點兒沒浪費,全打中對方穴道。

在那陣子銳響中,別人可能真聽不見動靜,但是像他這樣的內家高手,對著沒有內功的普通人,別說五十個人悄悄走路,就是一個人小聲喘氣也聽得見。

他站起來大聲道:「這些人都中了我的法術,你們帶我上山,本大法師就給他們去了法術!要不然傳染開來,你們個個都成了他們一樣的木頭人,讓你們莽虞山的山上多了一百棵人樹!」他說得神氣,可惜滿頭石粉灰頭土臉,形象大受破壞。

沒想到剩下的眾人一起搭弓,齊齊瞄準他的要害,沒有一個被他嚇住。

這些弓箭手會內功的雖然一個也沒有,但是定遠軍中專門有教頭教授外家功夫。那些教頭中會內功的也還是有幾個的,他們都明白這些人是被點中穴位,而不是這人胡說的什麼法術,況且對於這些久經戰場的戰士來說,就是真有妖法也嚇不住。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