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莫言三冬無春色 五、廟遇

火光忽閃中,只見這是個三十齣頭的男子,身材極高大,足有八尺開外。臉上的鬍子多日未修,亂蓬蓬長了半個臉。頭髮也散亂糾結,十分邋遢,只有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在滿臉亂毛中十分顯眼。此刻他嘴裡只管亂叫,眼睛卻彎起來,露著促狹的笑意。

這人高大是高大,但是筋骨勻稱,肌肉飽滿,不是先前見到那些惡鬼一樣的饑民。花箋著實鬆了一口氣,只覺全身都是剛剛嚇出來的冷汗,竟有一點兒虛脫的感覺,手上無力,柴火慢慢垂了下來。

其實她們兩個孤身女子在荒野破廟裡遇到這樣一個男人是極危險的,只是先前那些不似人類的飢餓生物太過可怕,這人不像那些惡鬼,是個正常的活人,這對花箋已經是很大的安慰了。

聽到那人劫財劫色地亂叫,花箋不由紅了臉,罵道:「誰要你那三個銅板!」

那人誇張地裹住衣服,叫道:「真要劫色啊?啊——救命啊,非禮啊!」他一邊叫一邊偷偷瞄了花箋一眼,小聲笑道:「挺漂亮的,一定要劫色也可以商量,可是你得負責啊!」

花箋憤怒得滿臉通紅,手中柴火又舉起來朝他打去。那人只是隨便向前走了一步,她一下就打空了。只聽咕嚕嚕一串響聲從他的肚子里發出來:「肚子餓了!先給點兒吃的吧。」

他邊說邊沖花箋笑了一下,滿嘴潔白髮亮的牙齒又讓他順眼了幾分。他滿不在乎地走過來探頭往鍋里一看,見鍋里上下翻騰的都是青草,立即拉下臉來道:「又是草,我三天沒有米下肚了,吃的都是草,牙都吃綠了,還以為你們這裡有什麼好吃的呢!巴巴地幾十里路趕過來。唉!湊合吃吧。」

他說罷,在地上拾起一根樹枝折成筷子形狀,伸進鍋里就撈出一大團草根塞進嘴裡,燙得不停哈氣,還含含糊糊地說:「你們也吃啊,別客氣!」

「那是我們的!我們還沒吃呢!」花箋大怒跳起來,那人毫不遲疑地又塞進一大團草道:「我不是說了讓你們也吃嗎?別那麼客氣,來……來吃吧。」

他嘴上說得好,可是下筷如飛,一團接一團地塞進嘴裡,嘴巴也是當真大,略咬咬就咕咚吞了下去。別人就是真的不要臉和他搶,也沒他那麼大的嘴和那份不怕燙的本事。

花箋氣極,拿柴火不停打他。他看也不看,圍著鍋左一下右一下輕易就全閃開了,眼看一鍋草都落到這傢伙的大嘴裡,花箋氣得大哭起來。

青瞳道:「花箋別哭,遇上這等壯士只能以青草待客,已經十分怠慢了,日後若有機會,我一定儘力補償。」形勢嚴峻,青瞳發現這人雖然一直在說笑,可是一進來的時候,眼中分明有些戾氣,荒郊野外的,若他起了歹意,自己和花箋一定不是他的對手,不如盡量安撫。

那人直起身子,回過頭來笑道:「你這丫頭說得好,可惜不是真心話,還不如這個有什麼說什麼的丫頭看著可愛。不用日後了,現在我就沒吃飽,外面的馬給我吃一匹吧。」

他漫不經心地嚼著青草,青瞳心中大驚,勉強道:「外面的馬都是千里良駒,閣下竟然要吃了,豈不是太煞風景!」

那人笑道:「當然是良駒,不是良駒,怎麼踩得死那麼多人?我一路順著蹄印跟過來,真是快啊,竟然半日工夫就把我甩下了。我日夜不停,好容易才找到你們。」

青瞳大驚,不敢相信地望著他。這人竟然能跟著胭脂的速度半日!那還是人嗎?

他大大地伸了個懶腰道:「本想殺了你們的,可是看在這位妹妹請我吃草的分兒上,吃了馬就算了。我也猜得到,當時你們不跑不行,可是仗著馬跑了就是,又何必殺人呢?何況你們殺了足有百人,那已經不是自保,是殘殺了!小姑娘家,恁的兇殘!」他抬步就往外面走去,衣衫如鐵,高大的身影把廟門都塞滿了。

這人有一種氣勢,雖然只是隨口說出,但青瞳能明確地感覺到他不是在開玩笑。她眼看著他邁步走出廟門,直奔兩匹馬而去。

青瞳連忙起身追了出去,邊走邊叫:「請等等……我還有些銀錢,請壯士收下,只是別傷我的馬!」她說罷,把手伸進懷裡裝盤纏的包袱想摸點兒銀子出來,摸了半天也沒摸到類似銀錠形狀的東西,只覺得觸手處顆顆圓滑,應該是珍珠。烏野給她這些盤纏的時候她沒有心情看,只是隨手接過放懷裡了,所以自己也不知道包袱里有什麼。

青瞳摸著這些珍珠個個大如葡萄,暗自打定主意。她一邊說這話一邊在手裡滿滿扣了一把珍珠道:「我這裡有幾顆上好的珠子,壯士請收下……哎呀!」她裝作沒站穩,手一揚,一把珍珠都被她遠遠地扔出去。

料想是人見了這麼多珍珠掉地上都要去撿,就是大白天把這些珠子都找出來也要不少時間,況且現在夜色這麼幽暗,夠她們騎馬逃跑的了。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這些珠子一落地,立即發出幽幽白光,就像一顆顆小星星一樣,笑眯眯地躺在地上,不是瞎子就能輕易找到。

這下不但那個大個子,連青瞳自己都目瞪口呆。她半晌回過神來,不由很不講理地心中暗罵一句:「好可惡的蕭圖南,你弄來這麼多的夜明珠給我做什麼?這下可把我害苦了。」

那人回頭誇張地叫起來:「哇!好多星星啊,真是耀得老子眼睛也花了。這個,這個大眼睛,看你那模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包袱里是什麼。實話和我說,你是在哪裡偷來的?沒看出來你還是道上的朋友,老子也是一路從西邊蹚過來的,怎麼沒宰著這樣的肥羊?」

青瞳勉強幹笑一聲道:「呵呵,壯士說笑了,這是我自己的盤纏,請您笑納便是,絕對不會有麻煩。」

「好,笑納,笑納,你看我笑得這樣怎麼不笑納!我吃飽了就回來笑納,你放心。這一個個亮晶晶、眼珠一樣看著我,我怎麼捨得不要!」

說著,他仍舊走向馬匹,笑道:「本來紅燒了好吃,可惜什麼作料也沒有,水也正好,就清燉了吧。今天可真是運氣,老子竟然來了個黑吃黑,這下吃的用的都有了。」

看他竟不為銀錢所動,青瞳無奈地叫起來:「胭脂、硯台,快跑!」

硯台聞聲就跑,胭脂卻不把這個大傢伙當回事,它抬起前蹄,對著那人當頭狠狠鑿下。這一下如果踏實,必定腦漿迸裂。那人就只是閑閑地伸出一隻手,馬蹄就被他攥進手中,胭脂半身人立,任憑怎麼嘶叫也落不下去。

那人順著馬蹄摸摸形狀,點頭道:「對了,就是你小子沒錯,今天進了老子的肚子,也沒冤枉了你!」

青瞳和花箋都嚇得嘴唇發白,然而這匹馬是蕭圖南的坐騎,哪裡捨得就給這人吃了!何況若是沒了馬,她們什麼時候才能找到王敢?

她儘力想著辦法:「且慢!看閣下身手,一定是江湖中有身份的人物,我……我也識得一些江湖中人,請大俠給個面子,也好日後相見。」

「哦?行啊,大眼睛!」那人重新看了看她道,「還懂得用江湖人威脅我?說來聽聽吧,要是能說得我怕了,自然不敢動你的寶貝馬。」

青瞳哪裡認識什麼江湖人,好在以前阿黛曾和她提起過幾個,此刻隱約還記得。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道:「穿雲手雲擎。」那人笑眯眯地道:「屁!」

青瞳心裡閃過一絲怒氣,強壓怒火又道:「平江先生盧植招。」

那人還是笑道:「屁!」

如此連說幾個,這人都是一個「屁」字,青瞳一時有些接不上。花箋心中突然閃過一人,插口道:「喂!還有一個只怕說出來你不認識。他姓賽,久居西瞻,身手好得不得了。」

那人表情凝重起來問:「你說的可是賽斯藏?」

花箋一驚道:「你知道賽師傅?」那人靜一下,笑道:「什麼久居西瞻,他明明就是西瞻人!這個我還真認得,還交過手呢!」花箋喜道:「他怎麼樣?」那人先是深深點頭,然後道:「狗屁!」

青瞳和花箋對望一眼,都是大驚。賽師傅在她們這些外行眼裡,已經代表了武學的極致。這人明明知道他,居然還是敢說「狗屁」,看來沒有辦法了。秀才遇見兵,面對這樣的莽漢,青瞳滿腹主意也沒用。

那人笑道:「還有沒有了,沒有我就開飯了!」

他作勢要扭胭脂後腿,一聲嘶叫,一個黑影旋風一樣刮過來,對著他當頭撞來。卻是硯台又跑了回來,那人輕輕咦了一聲,道:「你倒是講義氣,竟然捨不得丟下同伴!」

他略略側身讓過馬頭,另一隻手突然伸出,快逾閃電,準確按在硯台腰部。硯台嘶叫一聲,這一衝之力竟被他按得生生停下來。那人神色閃過驚訝,青瞳沒見到他有任何動作,硯台又是一聲長嘶,四蹄都向地上陷下少許。

「好傢夥!這麼大勁!」那人已經發了兩次力還不能把這馬按趴下,也是大大吃驚,「這次再試試!」隨著他的聲音,硯台悲嘶一聲,終於趴跪在地上。

大個子很興奮,沖青瞳道:「大眼睛!你這匹黑馬真不得了,小小年紀就有上千斤的力氣,長大還了得?你知不知道,戰場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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