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勒馬結緣

原本在院子里習練書法的蘇非獨聽到大姐的笑聲,早就躥了出來,沖著她伸出手,蘇放一把將他扯到馬上。非獨說:「姐!院子里跑不開,咱們出去吧!」蘇放大聲答應,後院的家人堪堪打開院門,蘇放就低頭策馬沖了出去。紫玉見到長長的官道,興奮地一聲長嘶,全力奔跑起來。

真是好馬!身上有兩個人也一點兒不覺沉重,跑得又快又穩,普通的牲畜早被它甩得遠遠的。蘇放興緻高漲,一聲大呼夾緊馬腹,馬兒一個縱躍竟在這極速中又快了幾分。非獨覺得勁風撲面,直颳得臉上生疼,只看到兩旁樹木呼嘯而過,竟有些眼暈,路邊風景幾乎都看不清了。過了一會兒,恍惚間兩旁沒了樹木,馬兒已經跑到荒郊,只見極遠處一團矇矓的白色,非獨的眼睛才覺得好些。

就見那團白色迅速變大靠近,蘇非獨心裡突然想起一件事,急忙大叫起來:「快停下!快停下!前面是白唇崖!」蘇放聽了,疾轉馬頭停住。紫玉不滿地一聲長嘶,前蹄高高仰起,停下來還不耐煩地倒著碎步。

非獨跳下馬來喘著氣:「好傢夥!差點兒沒了小命!」見蘇放用詢問的目光看著他,忙又道:「平時快馬要跑半天,今天不過個把時辰就到了。所以我忘了提醒你,姐姐你看,前面可是個大斷崖!」

蘇放愣了愣,以往在山上,懸崖倒是見過不少,可在這樣的高原上怎麼也有懸崖?難道平地還能突然塌下一個坑去?她下馬走近去看,只見一直綠草如茵的平地還真的就突然凹下這樣一個山崖,就像一張大嘴,而山崖四周十幾丈的地上寸草不生,露出白石頭來,果然像極了白色的嘴唇!越近斷崖風越大,崖下雲霧封鎖,看不見底。蘇放常住江南,從來沒見過這類風景,只覺得奇異瑰麗,美得驚心動魄!

她走到斷崖邊上想看仔細些,非獨已經緊緊拉住她道:「小心啊,這下面全是尖石頭,掉下去准沒命!」蘇放奇道:「你下去過?」非獨搖頭:「我沒去過,不過附近人都說以前這裡有一條大河,不知經過了幾千幾百年,河幹了山又擠在一起。白唇崖從我們這裡繞過去大概兩天馬程就和對面合上了,有小道可以下去。下面很暖和,常有動物出沒,要不是路實在難走,來這裡打獵的人一定很多呢。」

蘇放大為動心,繞著白唇崖左右走了幾步,見實在下不去,只好搖頭作罷。可她仍然不願立刻離開,與弟弟在這裡玩了兩個時辰才回去,心裡盤算著改日帶足乾糧繞下去看看。

這一耽擱回家已經是下午了,兩人都餓得厲害,蘇放帶著弟弟抄近路直奔廚房,卻在假山附近撞見一個人,正對著暗處低聲說話。這人她認識,是蘇府大管家,原名叫韓伏,馬賊出身,身手著實不弱。入了蘇家改了個很土的名字,叫蘇福。當日蘇放一聽到他的名字就誇:「全府上下,就你名字起得最好!蘇福——舒服!」

這管家平時架子很大,很少見他此刻這樣小心謹慎的樣子,蘇放走過去打招呼:「舒服,和誰說話呢?這位是……」蘇福嚇了一跳,剛支吾了一聲,他身邊的人就從暗處出來作了個揖:「張示吉見過大姑娘!」他長得普普通通,但穿著一身做工精細的軟緞長袍,看來家底不錯。

蘇放道:「張市集?你是做買賣的?」張示吉奇道:「我是做糧油生意的,蘇姑娘怎麼知道?」蘇放笑了:「你名字起得好,和舒服談什麼呢?」張示吉道:「和府上結一下賬。」蘇放正餓得慌,拱拱手道:「那張老闆發財,我不耽誤你們了。」說罷和非獨離去。

時光易過,轉眼蘇放在家已呆了兩個月,頭髮也漸漸長起,再用不著拿頭巾包了。起初蘇放覺得哪裡都透著新鮮,每天都要騎著紫玉到附近轉轉,可最近天氣漸熱,她也懶惰起來。

這天,她靠在涼亭,隨便吃些點心乾果。馬房馬老六跑了過來:「大姑娘,你在這裡啊,蘇福總管問你怎麼兩天沒騎馬呢?」蘇放道:「讓紫玉歇歇吧,這兩天我不想動。」馬老六有些猶豫:「可是總管說今天一定讓大小姐遛遛馬,說是夫人交代的,年輕人的身子骨也要時常活動,二少爺和三小姐還被她趕去更遠的地方打獵呢。」蘇放皺起眉頭道:「騎不騎馬也管,我又不是二少爺三小姐,不想去!讓她哪裡涼快哪裡呆著!」

馬老六十分為難,想來總管應該只是想活動馬,於是道:「姑娘,好馬要每天跑動才硬朗,大姑娘要是不想動,小人就替你遛一圈如何?」蘇放無所謂:「行啊,你不怕它踢你,就試一試吧。」馬老六興高采烈地牽了紫玉來,這匹好馬他可從來沒有騎過。此刻他用手摸著紫玉的鬃毛,滿臉都是興奮,蘇放隨手拋了一顆花生給紫玉,馬兒只管低頭吃了起來。

那馬老六正準備上馬,一手按著馬鞍子將跳不跳,突然聽到一人大吼:「下來!」馬老六嚇了一跳,看是蘇福,趕緊低頭道:「總管!」蘇放皺起眉頭道:「舒服,你那麼大聲幹什麼?嚇我一跳!」蘇福先叫了聲「大姑娘」,然後才對馬老六喝罵道:「下賤東西,這紫玉也是你能騎的嗎?也不看看自己身份!」蘇放頓時沉下臉來:「馬是我讓他騎的,他是養馬的,還能把馬騎壞了不成?」

蘇福忙道:「大姑娘,這馬就只有二老爺和大姑娘騎過,連大老爺都沒碰過。做下人的要守本分,這是蘇家的規矩!既然大姑娘不想騎,馬老六!你把紫玉牽回去吧。」

蘇放拿眼睛看馬老六,見他畏縮道:「我、我不騎了,這就牽回去!」蘇放心裡十分不痛快,但蘇福畢竟是管家,不能讓他太丟面子,這樣他以後才能管得住下面的人,這是蘇俠教給蘇放處事的道理。所以她只是制止馬老六說:「算了,我現在又想騎馬了,你把它給我就行了!」說完,蘇放就翻身上了馬,半點兒沒留意到蘇福喜憂參半的古怪表情。

紫玉今天大概真是憋得慌了,蘇放一騎上去它就撒歡猛跑,直在道上來回五六次才慢下來。蘇放笑著拍它:「行了,紫玉,歇會兒吧,你不累我可累了。」紫玉像是聽懂了她的話,輕嘶一聲停了下來。

蘇放預備下馬,奇怪的是右腳能順利下來,可左腳卻卡在馬鐙子里出不來,倒是閃了她一下。她單腳跳前正要細看,樹林里卻突然躥出四匹馬來,馬上四人都是大紅衣服、大紅斗篷。他們徑直從紫玉身邊奔過,紅斗篷被風帶得獵獵作響。那紫玉頓時受驚,長嘶一聲,前腿猛地抬起,蘇放措手不及一個倒翻,後腦重重磕在地上。紫玉又連續奔跳幾次,拖著蘇放飛快奔跑起來。

蘇放一腿別在鐙里下不來,又被重重撞了腦袋,紫玉衝起來就和飛一樣,她一時怎麼都爬不起來,被馬拖了片刻就已是遍體鱗傷。蘇放心裡大急,暗道這馬今天難道瘋了不成。喝罵過幾句,突然想到剛才那四個紅衣人。二叔曾經說過,紫玉小時遭過走水,遇到紅色可能會受驚,這幾月日子過得舒適,這茬兒都快給忘了。剛才這四個紅衣人一身皆紅,又離紫玉這麼近,馬兒定是以為又著火了。想到這點,蘇放忙將喝罵改為安撫,一邊大叫「紫玉,別怕」,一邊儘力穩住身子,又騎回馬上。

兩旁樹木飛快向後倒退,看得蘇放頭都昏了,一會兒就跑出了偌大的樹林。蘇放用腿使勁夾馬腹,同時大喝:「紫玉!別怕,是我!紫玉,是我!」紫玉這才慢慢安靜下來,她噓了口氣剛準備放鬆,突然又有四個紅衣人猛地閃過。紫玉一聲長嘶,用比剛才更快的速度飛奔出去。

就這樣,每逢路口都有紅衣人閃出,蘇放知道這絕不是偶然了。而紫玉的雙眼此刻已儘是血紅,任蘇放把韁繩扯得綳直,使它的腦袋都已偏向一側,可還是拚命地向前跑。這下蘇放真的急了,前面那一點兒白色已經越來越近,沒多遠就是白唇崖。前些日子自己下去過,下面儘是銳利的尖石頭,一條小溪連腳脖子都沒不過,掉下去準會沒命!

她一手摟住馬頸,一手去解靴子上的搭扣。那搭扣別在裡面,手都伸不進去,如何能解得開?蘇放頓時手下用力,「哧」的一聲,小牛皮的靴子已經被她用手指撕開一條縫。但這時已經來不及了,白唇崖那一圈寸草不生的白石頭就在眼前。蘇放再顧不得這匹寶馬,摟著它脖子的手改摟成折,紫玉的頸骨頓時被她「咔嚓」擰斷,馬兒轟然倒下,此時離懸崖只有六七步的距離。

馬兒是向左倒下的,馬身重量一下壓到蘇放左腿上,蘇放大叫一聲,倒在地上。就見那紫玉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似乎還在看著自己,蘇放心裡一痛,顧不得自己的腿,先伸手拂上它的眼睛。

也是蘇放命里該有這一劫,她手背上早先被擦傷,帶著一片鮮紅的血跡,紫玉尚有一絲生氣,眼見這火一樣的血色向自己的眼睛罩來,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身子猛地一縱,直直向懸崖跳下。

蘇放的腿還連在它身上,此刻驚叫一聲,忙往地上抓。白唇崖名副其實,連一棵草也沒有,她十根手指只能用力壓著地面,直到懸崖折角才被她用手指摳住。可她人停下來,馬兒還在繼續墜落,幾百斤的重量在她受傷的腿上使勁一抻,然後隨著她一起停住,蘇放痛得一聲慘呼。

懸崖邊勁風吹襲,馬屍隨著疾風晃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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