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盛京卿 第二百三十四章 一年之期

這夜,步惜歡離開時,暮青策馬下了山坡,她沒有去追,卻在官道上目送男子離去,直到那背影被夜色吞沒。

她披著素白的披風,打馬回頭時,雪冠上一支烏竹簪翠潤沁涼,劃破疏淡的月光,如劍。

「走,回營。」

月殺在暮青和步惜歡從山上下來時就等在官道上了,兩人一同回了大營。

一回到軍帳,暮青就想歇息,卻看見桌案上放了只玉盒和一封封了火漆的信。月殺未進帳來,暮青也沒喚他,這玉盒看著眼熟,她確定是瑾王府的東西,而且確定裡面放著的不是葯。

她日日服藥的事只有月殺知道,他絕對不會把葯放在桌案上,而且為了方便她將葯帶在身上,她用的都是藥瓶,而非藥盒。

暮青拿起那隻玉盒,只覺得入手冰涼,竟是寒玉,打開一看,裡面放著一圈絲線,觸之柔軟冰涼,她在為元修取刀補心的那天夜裡見過。

白獺絲!

她放下玉盒,將信拆開,見信是大哥寫給她的,只有寥寥幾句:「英睿都督,見信如晤。聞都督生辰將至,本王遠在西北,無以為贈,唯有此寶堪贈友人,願能平冤救人,不負一生之志。生辰永樂,福厚康寧,敬請大安,南圖質子瑾。」

巫瑾來大興為質時帶了兩件秘寶,一是《蓬萊心經》,二是白獺絲,前一物給了步惜歡,後一物給了暮青。暮青心中感動,卻覺得受之有愧,大哥乃是神醫,若能克服潔癖之症,此物在他手中必定更有用些,她收著此物,還不知幾時能用到。

前些日子,元修在關外遇刺,犯了心疾,大哥去西北時帶上了白獺絲,如今又送回來了,即是說元修的心疾已無大礙。可大哥的信中有「遠在西北」的話,似乎有近期回不來的意思。

這事兒暮青還真猜對了,元修的內傷已大愈,心疾需久養,他身在邊關,元家放心不下,便命巫瑾留在西北,日後隨元修一同還朝。

元修受傷後,顧老將軍便接手了西北的軍務,嘉蘭關城內的大將軍府里日日都有關外的軍報呈送,西北軍卻按兵不動,沒有再干預過關外的局勢。關外只剩下狄人和勒丹兩個部族,烏那和月氏的兵馬歸了狄部,戎部的兵馬歸了勒丹,但原先的草原五部各有信仰,滅族之仇和信仰之變的矛盾必然存在於如今的狄部和勒丹之中,元修戍邊十年,素有戰神之名,又對草原部族了解甚深,他未必沒有離間之計可干預關外的局勢,可他回關之後,一兵未動。

暮青在收到巫瑾的生辰賀禮前並未在意此事,她知道元修在養傷,可收到生辰賀禮後,她猜出元修的傷勢已無大礙,可關外局勢漸緊,關內依舊一計未施,一兵未發。

六月三十日,魏卓之和盛遠鏢局的人從江南回到了盛京城,這一趟運送遺體的事來回曆經兩個月,石大海等九名將士的遺體已全數運回了家中,朝廷追封聖旨和撫恤銀兩也已送到,九名將士皆已安葬於故土。

七月初三,桑卓節將至,勒丹王修書狄王,望暫停戰事,賽馬摔跤,同祭山湖,呼延昊竟同意了。

七月十六日,桑卓節。草原五部尚在時,這日會一同祭拜桑卓神山和神湖,並於湖岸舉辦祭祀及賽馬摔跤活動,贏了的部族向輸者索要牛羊馬匹及奴隸的歲供。今年只剩兩個部族,勒丹王和狄王達成共識,停戰一日,祭拜活動形同往年,只是免了歲供的規矩。這日一早,兩部兵馬各據桑卓山口,大軍陣前,王帳大敞,狄王和勒丹王坐於帳中遙遙相望。祭祀過後便是摔跤賽馬,歲供的習俗已廢,兩個部族卻比往年更在意輸贏,各拼本事,互有輸贏,但雖劍拔弩張,卻一直相安無事。眼看著比試臨近尾聲,殺機突生!

勒丹金剛多傑在與狄部勇士比賽馬求時忽然策馬馳沖狄部王帳!狄軍欲拉弓射敵,烏那降部忽然臨陣叛變,斬殺弓手,致狄軍生亂。呼延昊舉刀斬開王帳,於後路出逃,多傑率勒丹大軍和烏那降軍一路追趕進塔瑪大漠,竟在塔塔盆地遭遇機關箭陣和狄軍的伏擊,烏那叛部被斬殺於大漠之中,多傑率小股殘部歷經死戰突出重圍,失蹤於大漠深處。

勒丹王沒想到呼延昊早知烏那降部有叛心,竟狠辣到以王軍弓部的將士性命為餌,誘使勒丹和烏那叛部中計,自己親率大軍出逃,演得甚是逼真!

勒丹失了金剛部眾,再受重創,狄軍乘勝追擊,勒丹連戰連敗,兩個月後,退至草原北部,苟延殘喘。

九月二十日,江北水師軍中大比,練兵半年,暮青和韓其初商議選出了幾個能幹的年輕將領,大比過後一同提拔了起來。章同升任東大營的軍侯,侯天任西大營軍侯,老熊任南大營軍侯,莫海和盧景山一同調往北大營,暮青點了莫海為軍侯,盧景山未升軍職,只是調任北大營一營都尉。北大營是江北水師的前營,地位甚重,暮青將前營交給兩人駐守便表示託付了信任。

除此之外,軍中還提拔了一批年輕將領,劉黑子、烏雅阿吉和湯良皆在此列。三人雖是暮青的親衛,但朝局已緊,不知哪日便有戰事,韓其初提議讓三人領都尉之職,所率的兵馬連同章同麾下的東大營,水師中便可有一半的人馬成為暮青的嫡系。

任人唯親雖不可取,但水師大營里先前唯有章同率領著一軍,親信太少也非好事,韓其初提議適當布置親信,以防日後生變。

暮青認可此理,便與韓其初商議了人選,在安排將領的軍職和營區時費了不少心思。兩人對西北軍舊部在操練時的表現及性情進行了考量,也考慮到了新一代將領的性情和處事作風,在安排營區時,將那些還念著西北軍、難以融入水師的將領安排在了嫡系營區中,如此一來,即便有人他日生出叛離之心,由於勢寡,也不至於鬧出大亂來。而兩座由西北軍舊部率領的營區里,則安排了幾個性情平和處事穩重的新一代將領,只安排幾人,為的是寬西北軍舊將之心。如若兩座營區里一個新代將領也沒有,難免有人覺得暮青將嫡系和西北軍舊部分得太清楚,有親疏分明之嫌。如若新老將領人數相同,則營中容易分為兩派,有爭權之弊。唯有少安排幾個新將領,才不會給西北軍舊部壓力,既不會有被排斥之感,又能感受得到暮青讓他們領兵的信任,但新老將領在軍中共事,難免會生摩擦,性情平和處事穩重的新將領才不至於與老將領起衝突,致使軍中生亂。

挑選人才、考量、制衡、防患於未然,中軍大帳里的燈火夜夜五更才熄,一連十日,江北水師終於做出了全局的調整。這是韓其初為江北水師提出的最具有全局觀、目光最長遠的部署,多年以後,回想今日,都不得不慶幸當年之策。

十一月初五,在江北水師進行了全軍調整之後一個多月,盛京入了冬,西北下了第一場雪。

這場雪對勒丹來說,下得正是時候。呼延昊太狡詐,勒丹連連吃了幾回敗仗,多傑的殘部一直沒有消息,恐怕是死在了大漠里。勒丹連月來士氣低迷,縮在草原北部苟延殘喘,幸而入了冬,大雪封關,草原上進入了休戰的季節。關外冬長,勒丹王想著,部族若能休養半年,許能重整旗鼓,來年再戰。

這日夜裡,風嘯狼嚎,雪大如毛,勒丹兵都進了冬帳,沒人在草原的雪夜裡在外值守,寒冷會將人的血都成冰渣。冬帳里生著火盆,風雪從瞭望口裡直灌進來,一個勒丹兵瞅了眼外面,見夜黑如墨,舉目不見三尺之地,唯見附近冬帳里的火光朦朧一團,大雪如幕。

這雪若下一夜,明早外頭怕是馬都跑不起來。

那勒丹兵思忖著,轉身要到火盆旁烤火,剛過轉身,一把彎刀忽然從瞭望口外刺入!

那彎刀刺穿了他的後腦勺,彎如冷月的刀尖從他的面部刺出,刀尖兒上挑著血珠,抽出時,人仰倒,血潑了帳子。

冬帳里另外幾個圍著火盆的勒丹兵驚住,起身抽刀,一人慾吹響牛角號,帳簾忽然掀開,風雪灌入,嗆人嗓子。幾個勒丹兵虛了虛眼的工夫,幾個披著雪裘的狄兵便沖了進來,刀起刀落,血濺火盆。

這夜,沒人說得清是那座值守的冬帳里最先死人的,也沒人說得清火是從哪座冬帳里燒起來的,只知狄兵有備而來,穿著狼皮袍靴,披著雪裘,而勒丹人驚慌失措地從冬帳里跑出,迎接他們的是寒冷的風雪和森寒的彎刀。

刀割人命,馬踏殘屍,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了火海里,亦不知逃出了多少。

夜黑吞月,風雪迷人眼,逃出部族的勒丹百姓多數凍死在了草原上,而勒丹王族由王軍護衛著突出重圍,無處可去,只好逃向嘉蘭關城,奈何呼延昊早就料到了勒丹王會向大興求救,勒丹王軍在逃亡的路上遭遇伏殺無數,突圍一夜,天亮之時只剩可憐的五千殘兵。

軍報傳至關內,大興朝野震驚,史稱這夜為北原血夜。

勒丹王族逃出時沒顧得上帶冬帳氈毯,突圍時偏了路線,進了塔瑪大漠,雖數次借沙漠的地勢逃過了狄軍的圍剿,卻沒抵得過大漠冬夜的寒冷和夜裡狼群的襲擊。

三日後,當狄軍找到勒丹殘兵,見僅剩千人的王軍和勒丹王族已全部凍死在了沙漠里,屍體遭了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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