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盛京卿 第二百零七章 有我在前

殺手們都知道背叛組織的下場,但失敗被擒落入敵手的下場一樣是死,甚至死前遭受的痛苦更甚,那還不如招供,至少能求速死。

「我等是死士。」那殺手開口就語出驚人,「主公豢養的死士。」

「主公是何人?」暮青問。

「不知。」殺手答。

「你們的組織叫什麼名字?」

「無名。」

步惜歡聞言眉峰微沉,眸光深沉莫測,似有所想,卻壓下未提。

那殺手看著暮青,眼中沒有懼意,因為他說的都是實話,「我們從未見過主公,行事只聽從門主之命,總舵在嶺南山中,不知舵壇所在。我們是青州分舵的,舵壇在青州山的大岡山裡。各地分舵的人皆由舵主和護法暗中聯絡,我等不知聯絡暗號,亦不問僱主是何人,只聽命行事。伏殺都督的密令是三天前接的,我們化裝成商隊進入許陽縣,昨日傍晚便到了官道旁的林中設伏。」

青州?三天前?

魏卓之和月殺都皺了皺眉頭,巫瑾垂眸深思,步惜歡懶洋洋地睨著人,喜怒難測。

暮青問:「你們舵主和門主是何人?」

「舵主就是舵主,門主就是門主。」那殺手理所當然地道,他們是死士,不問主子的身份,主子就是主子,如同他們的名字從來只是代號,但他明白暮青想問的是什麼,因此便回答了他所知道的,儘管他知道的很少,「我們舵主終年穿一黑袍,身量有五尺五寸,不惑之年。門主亦終年蒙面示人,年紀身量皆與我們舵主相仿,削瘦,獨臂,其餘不知。」

暮青聽得心頭忽動,卻面色不露,接著問:「那還有誰比你知道得多?」

那殺手聞言,轉頭看向受刑的同伴。

暮青不意外,此人是他們的頭目,她剛進帳時曾問過他們之中可有頭目,當時只有此人目光躲閃,所以她才命人將他提了出來。這人已經暈了過去,他受刑過重,已經不起再潑冷水。巫瑾施了三針,人才醒了過來,暮青見人睜開了眼,便說道:「你和你的同伴全屍速死,換我問你答!成交還是不成交?」

那殺手剛醒,剝甲割肉之痛彷彿還存留在記憶里,漫長如夢,聽見速死二字,如聞天籟。他盯著暮青,彷彿不信,暮青耐心等著,等到那人緩緩閉上了眼。

暮青見了看向月殺,月殺將其藏在後槽牙里的臘丸取了出來,隨後解了他的啞穴。

暮青問:「你們的主公、門主、舵主的身份,你知道多少?」

那殺手一聽便知道身旁的同伴已經招了,他再次閉眼,道:「都不知。」

暮青皺了皺眉頭,「那你知道什麼?你們舵主終年穿著黑袍,身量五尺五寸,不惑之年,這些我都知道了。」

那殺手聞言想了會兒,道:「左臂……有塊燒疤。」

燒疤?

暮青目光一厲,問:「兩個月前,在許陽縣附近打劫衛尉府馬車的流匪,可是你們的人?」

那殺手受刑過重,思維已有些迷糊,兩個月前的事,他想了許久,緩緩搖了搖頭。

「不是還是不知?」暮青皺眉。

「不知。」

「前年底,五胡聯軍叩關之後,你們舵主夜裡可常出去?」暮青忽然又問起了別的事。

從前兩個月問到前年,時間跨度之大令人愕然,且她所問的兩件事似乎都與昨夜伏殺之事無關。

「……是。」那殺手沒想多久便答道,他對此事反倒記得清楚些。

暮青並無不信的神情,語速極快的問:「與何人相見?」

「馬匪。」

「所為何事?」

「運送戰馬。」

「那些戰馬有胡馬的血統,你們從何處得來的,養在何地?」

「西北軍,青州山。」

暮青一眯眼,「西北軍里何人為你們提供胡馬?」

「不知。」

「那你可知那些戰馬現在養在何地?」

「青州山。」

「還在青州山?」

「在。戰馬不好轉移,青州山的小塢子山裡修有山洞和暗道,馬匪被清剿後,戰馬便轉移進了山洞裡,風聲過了之後,依舊養在青州山中。」殺手說到後面,聲音已弱不可聞。

暮青沉默了一會兒,誰也不知她心中已將事情推測到何種地步,只聽她沉聲問:「你們的總舵在嶺南山中的何處?」

「不知。」

「那你們的組織存在多少年了?」

「聽舵主說,十餘年了。」

「最後一個問題,你們舵主左臂上的燒疤有多大?」

「……左上臂到左肩。」

暮青聞言又沉默了片刻,淡淡地問:「除了我問的這些,你還有別的可說的嗎?」

那殺手費力地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隨後無力地閉上了眼,看起來已無話可說,但他剛閉上眼就又睜開看了暮青一眼,那一眼目光平靜,似乎在等待。

暮青望著那殺手的目光,握緊了手中的刀,營帳里忽然便靜得好似能聽見骨節咯吱的響聲。暮青抿唇如刀,靜靜立著,不知過了多久,出手時突如疾電,快得只見寒光如刺,眨眼間沒入了那殺手的心口。

那殺手閉上眼,頭緩緩低了下去,瞬間便死了。

暮青拔出刀來,轉身便出了營帳。

步惜歡挑簾進了中軍大帳時,暮青背對大帳低頭而立,手裡還握著刀,雙肩瞧著那般單薄,背影卻偏偏堅韌得風霜不摧一般。

男子靜靜望了片刻,眉宇間隱見心疼的神色,隨後走過去從身後輕輕將人圈住。暮青僵立不動,感覺有人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她低著頭未動,握著刀的手卻微微抖了起來。

男子握住她的手,掌心溫熱,懷抱暖人。他不出聲,只是擁著她,拇指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背,一下一下地輕輕安撫。

暮青閉了閉眼,手一松,刀便落入了步惜歡的手裡。

「沒事。」她先出了聲,聲音低而平靜,彷彿怕他擔心,反而先開口安慰他,「我又不是第一次殺人。」

在西北,她不知殺了多少馬匪和胡人。

步惜歡淡淡看了暮青一眼,「嗯,不是第一次殺人,卻是第一次折磨人。」

暮青一僵,聽見步惜歡低低嘆了口氣,隨即放開她,把刀妥善地放到了桌上,轉身出了大帳。回來時,他手裡端著盆溫水,放到盆架上後便牽住她的手走了過去。

她的手指上染著血,血已干,他放在掌心裡端量了一會兒,笑道:「十指纖如玉,指甲如花紅,這顏色倒是襯你。日後卸了戎裝,你我大婚之時,要宮人用鳳仙花汁染染,定然桃紅明艷,美極。」

「不要。」暮青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看了眼步惜歡,她滿手是血,他竟能想到鳳仙花汁,世上能這般不合時宜地說著情話的,大抵只有眼前這男子。她知道他的良苦用心,因此雖然拒絕了,嘴角卻勾了勾,淡聲道,「鳳仙花有小毒,含促癌物,且不易揮發,其土壤中若種植其他蔬果,長期食用有險。」

步惜歡怔了怔,雖不知促癌物質為何物,但別的倒聽得懂,「傷身?」

「嗯。」

「那就不用。」他笑了笑,柔寵溺人,問,「那為夫為娘子洗了可好?」

他掬起水來打濕她的手,低頭仔細地洗著,彷彿真是在洗鳳仙花汁。

暮青鼻頭髮酸,扭頭糾正,「此乃軍中。」

「好,末將,都督。」他慢聲低笑。

「你只是普通兵勇。」她瞥了眼他的軍袍。

「嗯,小的。」他低頭為她洗著手,目光專註,隨意改口,彷彿不覺得在她面前伏低做小有何不妥,唇角反而噙著笑意。

暮青卻再找不出話來說了,只能聽著水聲,聞著水裡撲出的血腥氣,心情漸漸沉了下去。

步惜歡沒抬頭,卻彷彿能感覺得出她的心情變化,眸中的笑意也漸漸淡去,邊為她仔細洗著指甲縫裡的血漬,邊說道:「我在汴河行宮廣招男妃那年,第一個死在冷宮裡的那人,身上的那張人皮是我親手剝的,當時雖可命人動手,但我還是親自為之了。那年,刺月門新建,我身邊只有寥寥幾人,他們都知道跟著我要走的是一條荊棘之路,稍有行差踏錯,身下便是萬丈懸崖,死無葬身之地。那晚,我親自動手,告訴他們此路有我先行,刀林箭雨,荊棘懸崖,我先行在前,望他們追隨在後,若有一日踏上死路,便要那路上先濺上我的血。」

說話時,暮青的手已洗凈,但盆子里的血腥氣依舊能讓人彷彿想像得到那年那晚,步惜歡將盆子端了出去,回來時又端了盆溫水,為暮青將手又洗了一遍,這回再聞不見血腥味。

「那年,我跟你一樣的年紀。」拿著帕子為她擦手時,他笑了笑,「但手藝可不及你。」

他至今記得那張人皮在手中溫熱柔軟的觸感,那年,他也是十七歲。

其實,今日刑訊,他、巫瑾亦或魏卓之皆可替她為之,他經歷過,知道殺敵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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