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師四方大營,每座大營都建有校場,四方大營中央建有沙場。沙場平闊,清風肅穆,萬軍列陣四營,齊望點將台!
台上立一少年,簪雪豹銀冠,披白袍銀甲,踏虎豹戰靴,發如戰旗,英姿逼人。
點將台下,四位軍侯赤膊而跪,其後縛有都尉七人、兵丁五百,皆是昨夜營防不嚴者。
昨夜之事在宵禁前就傳遍了大營,都督帶著親衛三人潛入營中,火燒四方軍侯大帳,北大營望樓上的崗哨都被人幹掉一半!那五百兵丁里除了營防懶怠的,還有他們的伍長、什長、陌長,以及都尉、軍侯,今日就是要當著全軍的面軍規處置這些人的。水師自從成軍,從江南到西北,從西北到盛京,從未有人被當眾軍規處置,今日是第一次,四位軍侯卻皆在其列。
萬軍寂寂,清風穆穆,點將台前黃沙走地,殺機肅穆。
「報——」
一聲長報自前營方向而來,一名小將自萬軍之中馳出,奔來點將台前跪地稟報:「報都督!鎮軍侯、平西將軍、安西將軍正在轅門外,請見都督!」
元修、王衛海和趙良義來了。
暮青並無意外,昨夜的火一燒起來,應該就燒進盛京城裡了,「來得正好,見!」
「是!」小將得令而去。
「報——」一人剛走,一人又來,「報都督!龍武衛大將軍、驍騎營將軍求見!」
龍武衛的人竟然也來了?
「不見!有臉?」暮青冷笑,驍騎營的大營離水師大營不遠,昨夜營中火起,驍騎營里必定看見了,此事應該就是他們傳出去的。
「是!」
「報——」竟又有急報,「報都督!都督府里來人送您的衣袍等物,來人名叫崔遠,已在轅門外!」
「讓他隨鎮軍侯一起進來。」
「是!」
三撥馳報,來得快去得也快,盧景山、莫海、侯天和老熊扭頭望向小將奔去的方向,臉色灰黃。他們都知道昨夜鬧到了什麼時辰,暮青不可能連夜派人去盛京將元修請來,只可能是他得知了大營起火的消息後一大早趕來的。
西北軍的將領們聽聞元修來了,挨罰的臉色灰敗,沒挨罰的目露喜色,大將軍治軍甚嚴,但愛兵如子,他們一心想回西北軍中,其心可表,興許今日能帶他們回去。
元修來得很快,來時前營大軍讓路如分水,男子戰袍如烈陽,披清風踏黃沙而來,望見點將台下跪著的舊部,朗朗眉宇鎖盡深沉。
老熊等人感覺到那目光,皆垂首閉眼,羞於抬頭。
暮青負手而立,抬手一示,石大海搬來把椅子便放在了點將台一側。
元修上將台,入高座,人坐定,一言不發。
王衛海和趙良義立於元修身後,瞪著跪縛沙場上的老熊等人,恨鐵不成鋼。
跟著元修進來的馬車停在點將台後側,車上下來的書生少年看見台下跪著的數百將領兵丁,眼裡隱有奇光。暮青沒安排他的座位,他便往車轅上一坐,看向沙場。
人都到了,暮青便臨高掃了眼四面大營黑壓壓一片的大軍,揚聲道:「很疑惑我為何會突然回來,為何回來前不命人告知大營迎接,為何會火燒軍侯營帳?」
少年都督聲音清冽,萬軍卻並非都聽得到,但點將台下跪著的、沙場四周列隊的都聽得清楚,一時間,前排列隊的回頭,口口相傳,大營四面低音如浪。
「幸虧我突然回來了,不然還不知軍中是這副熊樣子!」暮青一聲高喝,驚了前方列隊傳話的,音浪忽停,萬軍抬頭,齊望台上。
「知道龍武衛驍騎營為何敢來罵營嗎?罵營就對了!兵慫慫一伍,將慫慫一軍!瞧瞧下面綁著的這些!慢軍、怠軍、輕軍、惑軍、亂軍!軍侯都尉帶頭不遵軍紀,嚴軍之相蕩然無存,難怪別人敢罵到營門前來!」暮青負手揚聲,聲如春雷,目光一掃,看向韓其初。
韓其初會意,拿出一張軍令來,轉手遞給了同在台下候命的魏卓之,這文書本該是他讀的,但他一介書生不懂內力,無法令宣讀之事萬軍知悉。
魏卓之接過軍令來,心底悲嘆,真是少主的身子跑腿的命。
他當初從軍西北一是應承了某人來護著媳婦兒,二是他們都認為新軍會改編成水師前來盛京,混一個軍中的身份好掩護他辦事,三是出於他私人的一個目的。可來了盛京後,他幾乎夜夜易容出營辦事,私事壓根就沒時間辦,如今連不在他職責範圍內的差事也要他辦了。他是傳令官,只負責軍中戰時或常時的軍令傳遞,戰時軍令多,常時很清閑,今兒可倒好,這本該是軍師念的文書也交給他了。月殺那小子也懂內力,為何不讓他念?怕他內力太高被人懷疑身份?
唉,世間女子!
魏卓之拿著軍令哀聲嘆氣,暮青冷眼掃來,男子忙運氣調息,揚聲念!
「西大營營門,進營者不查腰牌,犯怠軍之罪,罰軍棍一百!」
此聲悠長,萬軍聽之如在耳畔,不由一口氣吸得也悠長。
軍棍之厲,輕者皮開肉綻,重者終身殘廢一命鳴呼!
一百軍棍,等同於杖斃!
「執法軍!」暮青道。
「在!」章同得令而出,今日由他的人執行軍法,他看了麾下的兵丁一眼,四人行出,從赤膊受縛的五百兵丁里便拖出兩人來!
兩人驚懼急喊:「都督饒命!」
暮青鐵面不理,執法兵將兩人剪臂按跪在地。
魏卓之繼續念:「西大營二營,夜間帳外或無人值守,或就地瞌睡,犯慢軍之罪,罰軍棍五十!巡邏哨見之不理,犯怠軍之罪,罰軍棍五十!二營都尉治軍懶怠,罰軍棍一百!」
「南大營一營查疑不嚴知情不報,犯怠軍之罪,罰軍棍五十!二營擅斷軍情私自調崗,犯惑軍之罪,罰軍棍一百!一營、二營都尉罰軍棍五十!」
「北大營一營都尉馬倉深夜不眠飲酒高歌,犯亂軍之罪,罰軍棍一百!」
「東大營二營都尉伍常開夜眠不醒毫無警惕,罰軍棍二十!」
他邊念,章同手下的執法兵邊將念到的人往外拖,兵丁、伍長、什長、陌長、屯長、都尉,一應人等皆無例外。待魏卓之念罷,五百人已被分批拖出,點將台下只剩四位軍侯。
「軍侯盧景山、莫海、侯天、熊泰,縱容軍心,營防懶怠,遇襲反應遲緩,致使全軍奔走,妄議軍情,營防大亂!身為軍侯,玩忽懈怠,罪加一等,罰軍棍兩百!即刻行刑!」
一聲即刻行刑,執法兵上前便將四人按趴在地。
「慢著!」這時,沙場上被縛待罰的一人忽然開口,暮青循聲望去,見那人不是別人,正是西大營二營的都尉,那都尉仰頭怒笑,「都督罰打軍棍兩百,不如直接說把人拉出去斬了!斬人不過頭落地,將人杖斃未免狠毒!」
暮青眸光一寒,當著萬軍的面躍下了點將台,大步走向那都尉。那都尉跪在地上,仰頭看著暮青,眼神憤懣。暮青望進他的眼裡,兩人目光相觸,刀劍拼殺無聲,「你可知道,他們是為何而受此軍法處置?因為你們!因為你們不想留在水師,他們顧及你們的情緒,故而放縱你們軍紀懶散,致使軍心渙散,全軍都跟你們一個德行!」
「那末將願為軍侯領罰!」
「你願?你願有屁用!」暮青忍不住粗口,「你願回西北軍,你便懶怠水師的操練營防!你願替你的軍侯領罰,我便要讓你領?不是你太把自己當回事,就是這些年的兵白當了!事事都要人依著你,不然就撂挑子鬧情緒,那還當兵幹嘛?不如脫了這身軍袍回家去,自有老娘願意事事依你!」
那都尉的臉燒紅如火,其餘原本也想求情替罰的都尉頓時閉了嘴。
魏卓之搖搖頭,有段日子沒見,她那張嘴罵起人來還是那麼厲害。
「該干正事的時候鬧情緒,該受罰贖罪的時候逞英雄,這是軍人?兵痞!」暮青罵完,轉身就走!她回到點將台上,一掃台下跪著的數百人,「此地是軍營,軍隊乃是國之利器所在,軍紀不嚴,無以為軍。我不需要把情義看得比軍紀重的兵,我需要的是視軍紀如鐵的兵,你們可以說我鐵面無情,但我能讓你們成為一支鐵軍,成為一支鬼軍,成為一支無人敢犯、絕無僅有、戰史里儘是傳奇的水師!」
元修望向暮青的背影,神色怔愣,眸中似有異光。
扮成崔遠的駱成坐在馬車轅子上,忍不住要吹口哨。
萬軍寂寂,後面的聽不見主帥所言,卻不敢問,前面的過於震動忘記傳話,不知多久,才有人想起來回頭傳遞,一時間,竊竊之聲如浪,一波高過一波。
萬軍望著點將台上的少年,他曾是新軍的傳奇,曾是他們的驕傲,曾是他們的精神領袖,而如今他成為了他們的都督,告訴他們軍中軍紀比情義重,聽來如此無情,卻不知為何仍叫人血熱。
曾經的江南新軍,如今的江北水師,在大興的軍隊編製里一直都是尷尬的。在西北時,他們雖然隸屬西北軍,卻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