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盛京卿 第八十九章 觸不得的界線

元修午後便來了,歇在都督府的東廂房。

暮青進院時見門開著,元修立在門口。燈已掌,靜夜深沉,浮光藹藹,夜風拂過廊前,男子衣袂如墨,眸光如墨,遙遙望著她,似要將那數日不見的身影刻在眼裡常記心頭。

元修清瘦了些,眉宇也略顯深沉,暮青走到跟前兒道:「我還以為你不僅能來串門子,還能牛到在花廳等我,原來知道找暖和地兒。」

元修失笑,眉宇間頓時深沉淡去,添了疏朗,「我哪兒敢?怕你日後不讓我來了。」

暮青見他還會玩笑,神色便鬆了松,邊說邊往屋裡走,「你知道就好。」

元修跟著暮青進來,見她坐到桌邊,眉眼間有些疲態,記憶中她只在地宮裡的那幾日露出過疲態,他不由眉頭深鎖,問:「你的風寒好些了嗎?」

一查案她就如此積極,自己的身子都顧不上!

「我的風寒好像沒有你的傷重。」

「我的傷已不礙事了,你不是已經瞧見了?不過是趙良義他們緊張罷了。」元修知道暮青不喜元家人,於是便沒有提家裡,其實這些日子是娘拘著他,日日來榻前陪著,生怕他出府。

她這三四日稱病不朝,他起初以為是謊稱,為的是查剩下那兩件案子,但都督府里一直不見動靜,他正生疑,今早便得知她昨夜風寒加重,四更天派人來侯府請了巫瑾去,他不由心生懊惱,憂心如焚地便來了,哪知她竟出城查案去了。

「我的風寒也沒事了,你不是已經瞧見了?」暮青說話間倒了杯熱水便喝,這一日在馬車裡她只吃了些楊氏準備的點心,水囊里的水早涼了,還是這熱水喝著舒服。

元修不傻,看得出暮青臉上雖有疲態卻無病態,那風寒說不定真如他所猜測那般,不過是謊稱。若是謊稱,那她一夜請巫瑾過府兩趟又是為了何事?

元修疑惑,本想問,見暮青連喝了三杯水,話到嘴邊不知怎麼就換了別的,「你出城驗屍,這一日可用飯了?」

「吃了些點心。」

「只有點心?」元修眉頭皺得死緊,轉身就走,「我去叫人準備!」

「他們會準備的。」暮青道,楊氏知道她這一日在路上沒東西吃,趁著劉黑子去盛京府衙要公文的時辰備了些烙餅點心,連水囊都拿手爐暖著塞進了馬車的錦墊下,她如此心細,知道她回了府,怎會不準備飯菜?估計這會兒已熱上了,待會兒就送來了。

暮青看著元修急匆匆的樣子,淡道:「你養傷,靜心為上。」

元修回身,見暮青神色雖淡,話里卻有關切之意,不由心裡一暖,笑道:「我如今賦閑,心已夠靜了。」

他的帥印已經交還給聖上,如今在侯府賦閑養傷,哪還有再閑過他的?

「我看你可不閑。」暮青不提元修心靜不靜的事,他帥印雖還,卻仍是那心系邊關家國的男兒,又生在元家,如何能心靜?但他正養傷,這些擾他清凈的話她便不說了,她另有一事要說,「鄭家的事可是你派人做的?」

元修一愣。

暮青一看他的神情就心裡有數了,道:「那幕後兇手心思縝密城府極深,鄭郎中都死了十幾年了,證據線索都不易查,要從他身上查到當年的事很難,那兇手當年不殺他的家眷,為何此時要殺?新的案子所留下的線索要比年代久遠的案子新的多,兇手傻了才會在咱們缺線索時往咱們面前送。再說,那兇徒進了鄭家不殺人,提著刀絮絮叨叨的說殺人理由,我沒見過有這麼傻的殺手。」

這事兒顯然是有人故意恐嚇鄭家人,目的就是讓他們同意開棺驗屍。

而有此動機幫她做此事的,不是步惜歡就是元修。

如果是步惜歡的手筆,月殺應該知道,但今天他就在鄭郎中的墳前,她問鄭當歸話時觀察過月殺的神色,他的反應不像是知道此事的,那麼此事就只可能是元修的手筆了,他派去暗中保護鄭家人的親兵都是精兵,那夜跟那兇手交了手竟還讓人毫髮無傷地跑了,也甚是可疑。

「何事都瞞不住你。」元修一笑,雪貂衣襟襯得眉宇似落了清雪,爽朗。

她為了救他,耽誤了不少查案的時日,那鄭家人遲遲不肯來,他便尋人嚇了嚇他們。

「你今日開棺,可驗出線索來了?」

「當年那撈出鄭郎中的井裡還有具屍體。」

這話元修不驚訝,他這半日雖在都督府里,但派人出去查了此事,早就有了回稟。

「明日驗屍?」

「嗯,那屍體有些意思。」暮青的話有些意味深長,不待元修問便說道,「明天我在府里驗骨,你讓巫瑾來一趟。」

元修微怔,卻未多言,雖知暮青這些日子與巫瑾走得有些近,但也知道她的性子冷淡,想必她叫巫瑾來是為了驗屍之事,昨日夤夜請巫瑾來,應該也是為了查案之事。

她的心裡除了替父報仇便只能裝得下案子了。

「我也來。」元修道。

暮青沒阻止他,元修在西北洒脫慣了,回到盛京他心裡本就不痛快,再把他拘束在府里,他反倒會心情憋悶,不利於養傷,「你來可以,但需遵醫囑,巫瑾說讓你何時去歇息,你便何時歇息,若是不肯,日後就別來都督府了。」

元修原以為暮青不會同意他來,聽聞這話甚是驚喜,心裡的憋悶一掃而空,連眉宇都疏朗了起來,好似又見西北高闊的晴空。他痛快一笑,抬手便去拍暮青的肩膀,「還是你最好說話!」

暮青冷冷盯住他的手,這毛病還沒改?

元修訕訕一笑,將手收了回來。他總是忘不了在西北和她在一起的時日,有時與她獨處,他總覺得她還是那個口口聲聲說著自己孤僻的少年,覺得他們之間不曾隔著男女之別,亦不曾隔著家事恩怨。她還是他的兵,還叫他一聲大將軍。

自懂了對她的心,他總想接近她,卻始終觸不得她的界線。方才他不過是想試一試,但結果還是如此……

男子微微低頭,笑里生了落寞。

「寬衣。」暮青這時忽道。

少女聲音清澈,聽在男子耳中卻如炸雷,元修抬頭,氣息微屏,一時失聲。

「我看看你的傷口癒合得如何。」暮青道。她今晚回來想去侯府就是為了這兩件事,一是問問鄭家進了兇徒之事,二是看看他的傷口癒合情況。自他醒來,她只去看望過他一次,那時他剛醒,傷口還新鮮,如今過了些日子,也該看看癒合得如何了,她還惦記著那白獺絲能否真被皮膚吸收的事兒。

暮青盯著元修心口,盯得他不自在地低下頭,含糊不清地應了聲,卻遲遲不見動作。

他曾在她面前寬衣解帶過,那時脫得痛快,此時卻覺得雙臂如有千斤重,抬了幾回也抬不起來。

暮青皺眉道:「當初在地宮誰說我婆婆媽媽的?」

元修語塞,氣不打一處來,她記性可真好!說了她一回,記這麼久!

被她一氣,他心底的羞澀之意頓散,三兩下便寬了玉帶墨袍,他連中衫都脫得痛快,往地上一擲,如擲棄物,耳根卻微微發紅。

暮青見元修寬好了衣衫,這才起身走到他身後,為他解繃帶。元修雙手據膝,脊背挺直,目不斜視,身子卻綳得僵。男子的背不同於步惜歡的,不見暖玉瓊肌,卻見寸肌寸力精悍無匹。

暮青從元修背後解了繃帶,雙手從他腋下穿過,一層層地解開,她不曾碰到他,他卻能感覺得到身後少女半俯著身子,雙手環著他,近在咫尺。他也曾有過與她近在咫尺的機會,卻都不曾如今夜般令他緊繃,那被她縫住的一顆心似要跳出來,連他呼吸都覺得疼痛。

他竟不知那繃帶何時從心口揭了去,直到她轉到他身前,他才猛地醒過神來。

少女俯低身子瞅著他心口,他心口一道兩寸縫傷,針腳細密整齊,這些日子他常在換繃帶時看著那傷發怔。她查案事忙,不能日日來侯府探望他,這心口的縫痕卻日日伴著他,彷彿她時時都在。

男子僵著身子不敢低頭,望不見少女清澈的眸,卻感受得到她噴在他心口淺淺的呼吸。她呼氣如羽,搔著他的心,剛剛的疼痛里又生了層奇癢,痛癢難耐。他想這痛癢快些結束,卻又盼它永留心裡。

他忽然便想起在地宮圓殿里初見她容顏的那日,他那時抱著她,因太過震驚險些將她丟出去。而如今,他卻想將她狠狠擁在懷裡,永不讓她遠離。

這念頭一生便似在他心底種了心魔,他的拳鬆開,忽然便張臂欲擁!

院外忽聞腳步聲來,元修倏地放下手來,沒多久便聽見有人到了門口,敲了兩聲房門,在門口問道:「都督,飯菜備好了,可需送進屋來?」

楊氏送飯菜來了。

「送進來吧。」清音起,暮青已離遠。

楊氏推門進屋,手裡提著只食盒,擺飯菜時見元修赤著上身坐在桌後,墨袍玉帶散落在地,繃帶放在桌上,一瞧便知是在診傷。楊氏聽說過暮青曾為元修剖心取刀,她也有好奇之心,卻謹守著下人的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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