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盛京卿 第七十九章 我是暮懷山之女

暮青到了花廳時,司徒春正賞花,男子一身素色風袍,不見昨夜盛裝風流之態,倒有幾分素凈之姿。

他聽見暮青的腳步聲後,忙回身行禮,笑嘆:「都督真乃巧思之人。」

暮青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雕桌,桌上玉瓶梨枝,枝細態美,枝頭白雪簇簇,如見滿枝梨花開。這時節,梨花未開,盛京各府里擺著的無非是紅梅綠萼,梨枝白雪確是巧思,但暮青哪有這情調?

這是前些日子楊氏擺到花廳里的,她原沒在意,以為是楊氏的巧思,沒想到楊氏那日偷偷對她說:「真沒瞧出來,越隊長成日冷著張臉,卻有這等巧思。」

她這才知道原來是步惜歡的手筆,只有他知道她沒心思理這些,便不知何時對月殺特意囑咐了此事。

她不重生活品質,亦不講情調,這花擺在花廳,她起初並未多看一眼,但自從楊氏與她說了那番話,不知為何反倒瞧著這花順眼了些。

暮青不想與司徒春說這些,只看了眼桌上的冷茶,那茶是司徒春進府後,府里奉上來的,但茶已冷,茶盞里卻是滿的,顯然司徒春未動過。

「我府上的茶里沒放迷魂藥。」暮青不喜拐彎抹角,開口便直指昨夜的事。

司徒春與暮青都是賤籍出身,雖身份大不相同,但長春院背後的東家是安鶴,他自不怕這毒害朝廷命官之罪。可昨夜他輸了五十萬兩銀子,這些銀子是長春院日常的流水,輸了沒法跟安公公交代。

事關性命,司徒春垂首而跪,道:「小人昨夜並無加害之意,只因都督名滿盛京,不像是來長春院尋歡作樂之輩。小人猜不透都督此行的意圖,又身擔長春院掌事之職,怕惹出事來不好跟安總管交代,這才備了那迷魂茶,原是想讓都督睡一夜,做個美夢,早晨便將都督送出長春院,如此而已。」

桌上梨枝白雪,地上男子伏跪,那素色風袍裹在身上,人如埋入雪裡,說不出的楚楚之姿。司徒春年華老去,風華卻依舊動人,當年這般勝似女兒嬌的風姿不知迷了多少京中子弟,如今上首那人卻遲遲不見出聲。

司徒春偷偷抬頭,見座上少年眸中似有寒雪,清冽刺人。

「如此而已?我夜宿長春樓,你難道沒有抓著這把柄,好將我捏在股掌之間的想法?」

司徒春目光微變,這的確是長春院一貫的手段。來長春院的朝臣和京中子弟,有逢迎討好安公公的,也有專為尋歡作樂的,但只要進了長春院的門,頭一夜都有一杯迷魂湯。長春院會尋畫師將那顛鸞倒鳳之態畫成春宮本兒,存入密格,以此為把柄要挾那些朝臣和京中子弟乖乖聽話。文人狎妓成風,但多愛重名聲,誰也不願自己的春宮圖散布街頭,連身後名都污了,因此這些文人不僅時常來長春樓花上大把的銀子,還帶友人門生前來相聚取樂,時日久了,長春樓里存著的春宮本兒便越來越多,當今朝中有一半王公重臣的把柄都在長春樓里。

此事隱秘,這少年如何知曉的?

「小人不敢。」司徒春今日是為了求那五十萬兩銀子而來,自不敢承認此事。

「我不喜不誠之人,你既有能耐說謊,那就把這能耐用在向你們東家解釋那五十萬兩銀子的去向上吧。」暮青起身便走,走得乾脆,「送客!」

司徒春沒想到暮青說走就走,他驚怔起身,欲求她回來,劉黑子在門口將他一擋。司徒春眸光一虛,一把匕首指在他眉心寸許外,刀尖鋒利雪寒。他對這少年有印象,他的腳有些跛,黢黑精瘦,聽聞他是長春院的公子,方才端茶來時脖子耳根紅如火燒,甚是靦腆。哪知這剛才連頭都不敢抬的少年,此時竟不聲不響地出刀擋人,眼神寒煞。

「我們都督說了,送客!」少年的臉上不見半分靦腆,似他再敢追出一步,他便會毫不猶豫地要了他的性命。

司徒春不敢再動,但瞧見暮青的身影就快要看不見,只能喊道:「都督想知道何事,小人知無不言便是了,還請都督留步!」

「我不想知道什麼,我只想見見你們東家。」暮青停步回身,望向花廳里的司徒春,「不管你如何稟他,我要今夜子時在長春院昨晚那間屋裡見到他,否則那五十萬兩銀子的事我會替你稟明你們東家。」

她今日本不想見司徒春,但想到長春院損失了這麼多銀子,司徒春許不敢讓安鶴知道,可能會先想別的法子填補漏洞,因此她才見了司徒春,原本只是想要威脅他替她辦事,沒想到長春院似有別的秘密。

但無論有何秘密,她不想等了,她要今晚就見到安鶴!

這夜,二更天時,步惜歡來了閣樓,來時便已易容好了。

暮青見他頂著張月殺的臉含笑而來步步生華,不由淡道:「彆扭。」

步惜歡笑了聲,牽了她的手便往外頭去,知道她今夜要查殺父真兇,心情定然沉重,他將她的手握在手心裡,力道格外輕柔,下樓時淡道:「總有一日,要你我行走在這天下間任何一處都光明正大。」

暮青看著步惜歡的背影,不知是她心情沉重的原因還是其他,總覺得他今夜的聲音縹緲如仙,一路拾階而下,卻像在登天階,彷彿要羽化而去。她心裡一緊,不由反手一握,握緊了步惜歡的手。步惜歡在前頭走著,腳步微頓,瞥了眼袖下,不由唇角牽起,眸光暖柔。

一路無話,兩人到了長春院時,安鶴還未來。

昨夜迎來送往的那龜奴將暮青請到屋裡,道:「掌事說了,要都督且在此等候,他子時再來。」

那龜奴笑得猥瑣,似以為暮青昨夜和司徒春共度春宵,今夜心癢難耐,又要來尋歡。暮青自不解釋,聽這話里有兩人約定的時辰,便端坐在屋裡等了。

暮青盤膝坐著,盯著房門,這一生里最難熬的那夜她已熬過去了,而這一夜,該是水落石出要人來償了。

步惜歡坐著她身側,斂盡懶態,不出一聲,只伴著她,等。

這一等不知多久,待夜風起時,院外有人聲傳來。

「裡頭兒?」太監聲音尖細,聲音曼然悠長。

步惜歡彈指滅了桌上火燭,屋裡一黑時,聽一物脆聲一折,咻地破窗而出!

安鶴正往廊前來,聽那咻聲疾步便退,身後噗通一聲,司徒春眉心插著朵紅梅,僵直倒在院中,冷月清輝,照見男子雙目圓睜,眉心滾出血珠兒,殷然勝似紅梅。

安鶴靴尖兒一點,縱身退到司徒春後,一腳將屍體勾起踢向房門。房門忽開,饕風掃來,樹梢不動,花枝不折,屍體卻當空一翻,滾進梅花林里。

安鶴瞥了眼院中的花枝,心生凜然,不知何人內力如此深厚,竟可無勁無形!這些日子元修出事,他忙前忙後地跟在太皇太后身邊,本無空閑來長春院,今日卻收到司徒春的傳信,說江北水師都督昨夜來了長春院,手中不知攥了什麼把柄,今夜子時就要見他。這些年來,長春院做的事多了,不知那少年攥著哪一樁的把柄,他原是不懼這威脅的,但眼下元修剛從閻王殿回來,太皇太后擔心得緊,容不得他出半點差池,那少年乃元修的舊部,頗得他的信重,萬一他不來,惹得她將那些把柄捅到了元修面前,讓元修惱了他或是與太皇太后生了嫌隙,那便得不償失了。

他今夜是稟明了太皇太后前來的,本想瞧瞧這少年有何花樣要耍,卻沒想到剛進院兒,屋裡便燭滅飛花,有人膽敢在他長春院里殺人!

安鶴見過暮青,聽得出她的腳步聲不像是內家高手,那房裡飛花殺人者顯然不是她!

此人是誰?是與司徒春串謀騙他來此,還是那少年請來的人?

「你是何人?」安鶴問時已將退至院門,遠遠望見林中落梅如潮,隨風盪來,漫天飄灑,如天降紅雪。他欲出院,卻身置梅海,落梅襲人無聲殺氣不露,卻片片如刀!

安鶴怒笑,雨花宮袍鼓盪生風,衣袂上松鶴金羽如針,袖下忽見一條金鞭,凌空一掃,劈開落花,隱見屋裡有人緩步而出。冷月清輝灑在廊下,那人淡立廊內,月色照不見他的容顏,只見他指間拈著一朵紅梅,月光照著那花那手,花艷刺目,手腕清俊。

那人廊下拈花,只看花,不說話,廊前落梅卻似知其意,一散又聚,迎面而來!

安鶴揮鞭,鞭聲如雷,如一道金電劈裂夜空,卻掃不盡落梅殘花。殘花遍地,轉瞬飛起,落梅不見消減,反愈見繁多,金鞭妙法可毀石斷骨,今夜卻掃不盡一院飛花。

飛花越碎,花海越密,暗刀越多,安鶴心覺不妙卻脫身不得,他習武半生,大內少遇敵手,今夜竟進退不得,隻眼睜睜看著飛花如刀,割皮片肉,執鞭之手如被千刀所割,血肉隨花飛濺,金鞭啪的落地!

安鶴面白如紙,目光陰毒,內力震得衣袂鼓盪,以寬袍隔開飛花,他彷彿能看見廊下那人嗤笑,心中亦知內力遲早有耗盡之時,他卻同樣嗤笑一聲,他雖看不出那人是何來頭,所練的是何秘笈功法,但隔空飛花,他損耗的內力定比他重。

安鶴衣袍鼓盪,遙看廊下,大有一比誰的內力更為深厚的意思。院中一時靜了下來,只見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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