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盛京卿 第五十八章 初驗

暮青回府時五更的梆子聲剛響,按大興朝例,這時辰朝臣便該在午門前候著了,只是離開宮門尚有一個時辰,步惜歡回宮應該來得及。

這時辰楊氏還未起,劉黑子和石大海卻已經起來操練了。都督府是三進的宅院,比起盛京望族府第來顯得有些小,但府里人少,住著還是很寬敞的。暮青性子冷清,步惜歡料定她府里必定客少,於是便將前進的門廳改成了正廳,將中進改成了校場,刀槍劍戟演武台皆是齊全的,兩旁還種著不少梨樹,從後院閣樓高處臨窗而望,可見桃林擁著梨林,梨林抱著演武台,景緻頗美。

暮青進了中院,瞧見演武台時,石大海和劉黑子正赤膊酣斗,天色未明,雪落梨枝,若萬簇梨花開,那景入了眼,醉人心,只是梨樹枝頭一人不美。

月殺凌風肅立梨枝高處,靴尖點在枝頭,風動梨枝,人不動,遠遠瞧著儼然一副大俠風姿。

暮青往月殺指間瞥了眼,果見他指間有雪,專挑石大海和劉黑子搏得正酣時往兩人腳下彈,演武台上潑過水,結著層寒冰,再落上雪,下盤一個不穩便會摔得鼻青臉腫。只見兩人咚咚栽倒,還未爬起,月殺自枝頭摘了團雪便又嗖地彈去演武台!

這訓練方法有些日子了,月殺要求苛刻,要兩人寒冬天兒里赤膊酣戰,腳下有冰卻不準兩人摔倒,誰若摔倒,便要踩著冰上的雪站起來,若站不起來再摔著,雪便會更多。這些日子,兩人三更睡五更起,日日只歇兩個時辰,每日搏到天亮時,演武台上的雪常常像開了冰花,而兩人身上的淤青一日重過一日,就沒見淡下去過。

月殺訓練起人來,嚴苛的手段倒讓暮青想起一人來,顧霓裳若是在,也許在此道上跟月殺有共同語言。

「都督?!」這時,劉黑子和石大海瞧見了暮青,不由出聲打招呼,剛出聲,梨樹高處便有數道雪團射來!那雪團瞧著綿軟,卻含了內力,砸人如鐵,落在演武台上,冰都一裂!

兩人咚咚又栽倒在地,石大海呸的一口血吐了出去,與劉黑子四腳並用地爬起來。

暮青從演武台旁繞過,什麼也沒說便去了後院。

剛搬進都督府時,這兩人在冰面上一打便摔,剛才她進來時見他們已能酣戰一陣兒了。初時月殺不出手他們都能摔倒,方才月殺是出手偷襲他們才摔倒的。這訓練雖嚴苛,但他們兩人肯吃苦,這才半個月,進步就如此明顯,長此以往,不出一年便能在她身邊護衛了,若有三年時日,定成兩員猛將!

暮青雖然挑了劉黑子和石大海當她的親兵,但她並不只想將他們當成親兵培養,除了身手,他們還必須會追蹤潛伏、搜集情報,近身可當護衛,放出去也能執行任務,她要的是身邊的人能以一當十,個個菁英。但訓練人並非她所長,交給月殺就好。

暮青回了閣樓後,自去灶房提了熱水,沐浴過後入帳歇息時天已蒙蒙亮了,不知睡了多久,睡夢中聽見楊氏在帳外喚她。

「都督。」

暮青一醒,警覺地瞥一眼床帳,看出天已大亮了,卻不知是何時辰,她將棉被往身上拉高了些,問:「何事?」

楊氏在帳外道:「侯爺來了,已等了一個多時辰了。」

「什麼時辰了?」

「巳時了。」

這麼說,元修下了朝就來了。

暮青心中有了數,淡道:「知道了,我這就起身,你不必侍候我晨起了,讓劉黑子來吧。你去廚房備些早點,端去花廳,一會兒我去和侯爺一起用。」

元修既是下了朝就來了,想必沒吃早點。

「是,奴婢這就去。」楊氏在帳外應了,卻心生古怪。都督睡覺時頗為警醒,往日在帳前一叫便會起身下榻,今兒卻在帳中不出,不知是何緣由。她知道昨晚都督出府去了,五更天兒才回來,許是累了,可她的聲音卻聽不出睏乏來,倒比平日里還多幾分清明警醒。

這是為何?

楊氏猜不透,又忙著去備早點,只好滿心疑慮地退下了。

暮青聽見楊氏走了,這才在帳中鬆了口氣,轉頭瞧了眼放在枕旁的束胸帶,有些鬱悶。她這半年在軍營里待著,一直是和衣而睡,從地宮出來後夜裡睡覺更是連神甲都不脫,頭髮都簪著睡,從不放下來。女扮男裝有諸多不便,她一直謹慎,楊氏一家跟著她的時日還短,連劉黑子和石大海都不知道她是女兒身,其餘人她更沒打算告訴了。

原本她夜裡都是和衣而睡的,怪只怪今晨歇息前沐浴凈身,也不知發了什麼神經想起步惜歡那句要她睡時莫綁著束胸帶的事,她竟鬼使神差的真沒綁,就這麼入帳睡了。幸虧楊氏知禮,未得她應允便沒過來掛帘子,不然非被撞破不可!

暮青鬱悶地坐了起來,把束胸帶拿過來,趕在劉黑子端熱水進來前將衣衫穿好下了榻,洗漱過後便去了前院花廳。

楊氏剛將早點端上來,元修坐在一旁還喝著茶,見到暮青來,便笑道:「難得你晚起。」

元修不知昨夜暮青出城之事,都督府里的人自然不會多嘴,因此他以為她在軍中這半年時日累著了,回了京也沒得閑,這幾日不上朝就索性晚起了。

暮青坐去上首,從桌上端起熱粥來便喝了口,問:「何事?」

朝中一定出了什麼事,不然元修不會在都督府里等了一個時辰還不走。他若是閑得沒事,來都督府里找她解悶的,聽說她還睡著定會說改日,可他沒走,而是在花廳里等了一個多時辰,甚至知道楊氏去喊她起身也沒阻止,這就說明他來這兒定是有事,而且還不是小事。

「昨夜奉縣知縣死在了天牢里。」元修直截了當道。

暮青正低頭喝粥,眉一挑,毫不意外,她甚至覺得慢了,這時候才動手。

「昨日上元節,聖上將汴河行宮的男妃召回京中,晚上宮宴時亂糟糟的,奉縣知縣就差不多是宮宴的時辰死在天牢里的。」元修沉聲道。

「哦?」暮青放下粥,拿起只素包來咬了口,「已經驗過屍了?」

元修聽了這話,冷笑一聲,道:「盛京府衙里的仵作驗的,人死在天牢里,竟然一夜都沒人發現,今早換崗時有人去送飯食時才發現人死了。當時在上早朝,此事直接報到了金殿上,百官皆拿你稱病不朝的事做文章,說你有病在身不便驗屍,盛京府衙里有仵作,於是便召了仵作來去天牢驗了屍。」

那是還上著朝,不便出宮,不然他早來都督府喊她了。

「那仵作如何說?」

「猝死!」

暮青總算抬起頭來了,「因何猝死?」

「仵作說是因身前舊疾,你若要問是因何舊疾,仵作說人已死,無法診脈,所以不得而知,只說人非中毒,亦非遭人毆打,身上無傷,只可能是因疾猝死。」元修皺眉道,他信不過盛京府衙的仵作,親自去天牢看過,屍體瞧著確無中毒之相,但他絕不相信是猝死,這太巧了!

「屍體在何處?」兩人說話間,暮青已吃完一隻素包。

「義莊。」

暮青揚了揚眉,「看來兇手挺有自信,確定我驗不出死因來。」

兇手如此淡定,恐怕一是有自信她驗不出死因,二是不敢急著處理屍體。若是急著處置屍體,豈非有此地無銀三百兩之嫌?

「我命趙良義去義莊看著屍體,你放心,誰也動不得。」正因如此,他來了後聽說她還在睡,便沒急著讓人叫醒她,「你何時去驗屍?」

「現在。」暮青起身便往外走,「你餓了就拿幾隻包子,路上吃。」

軍中撫恤銀兩案唯一確定的案犯死了,元修哪有心情吃飯?但瞧了眼桌上的包子,他還是拿了兩隻,她府上的吃食,好吃不好吃他都喜歡!

義莊在外城西街巷尾,人就存放在偏堂,隨意拿草席一卷,只露出雙官靴對著堂外。

暮青望見那堂上之景,忽然便停住腳步,恍惚間此景與半年前夜裡在汴河城義莊時頗像,不同的只是今日院中飄著雪花,堂上聞不見腐臭氣。

「怎麼?」元修見暮青有些走神兒,眉眼間似有痛色,不由關切地問了句。

暮青忽的一醒,搖頭道:「沒事。」

說罷便到了堂上。

盛京城義莊里的仵作也是位老仵作,正是今早進天牢驗屍的人。

那老仵作見元修和暮青來了,含笑迎出來,跪下見了禮後,來到屍身旁道:「侯爺,都督,老朽家中自武德年間朝中將仵作定衙門吏役起便在盛京府衙里奉職了,如今已有兩百餘年,老朽驗屍承的是家學,此人乃猝死,絕不會驗錯。」

暮青看了那老仵作一眼,將草席掀開一瞧,見屍體並非仰面朝上,而是趴著的,不由順勢從後頭脫了那屍體的衣褲和官靴。

元修看得眉頭一跳,早知她這驗屍的習慣,但看過幾回,還是覺得彆扭。

「嘿!好白的屁股!」偏偏趙良義還不挑時候的調侃道。

「死者為大!」元修喝斥一聲,見暮青正細細瞧著屍體的背部。

屍體背部很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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