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盛京卿 第三十二章 選後

「妹妹言之有理。」元廣凝重的神色鬆快了下來,他今兒被修兒氣糊塗了,見那少年如此得他看重,不免擔憂他被蒙蔽了,此事也是他關心則亂了。

那少年若是修兒的人,水師歸了他便是歸了修兒,他若不是,要除也容易,確實不必將心思過多的放在他身上。

「皇帝以往在朝上甚少多言,今夜卻駁斥了勒丹使節,言語間竟能記起登基四年時,還是勒丹大王子的勒丹王曾率軍襲擾西北邊關,兵敗逃回部族之事,連哪月哪日都記得清楚。」元廣不再提暮青,與元敏說起步惜歡時面沉如水。

元敏聞言反倒笑了笑,道:「他是個聰明的孩子,我一直都知道。」

女子望著窗外雪,笑顏添了些柔和,只是眼神涼薄,襯著那笑,殿中莫名的冷。

那孩子初進宮時,只知哭著要母妃,自他母妃死後,她再未見他哭過。她看著他一夜長成,在這深宮裡學會喜怒不露,學會隱忍蟄伏,學會韜光養晦,學會帝王心術。

這些本該是她的九兒該走的路。

一個孩子,知道乖乖成為傀儡就能活下來,知道背負污名才能培植勢力,知道隱忍才有機會報仇,哪怕認仇敵為親。

這些他本不該受。

可誰叫他是步家的孩子,誰叫他和她的九兒一般年紀。

那一年,雪下得也是這般大,皇族誕下了兩個孩子,一個是九皇子,一個是恆王世子。她的九兒是先帝的老來子,萬般寵愛,恆王世子卻因先帝不喜恆王而備受冷落。原本一切都是註定的,她的九兒該坐上那御座,她陪著他學會喜怒不露,學會帝王心術,看著他成為這天下江山的英主。可一夜之間天翻地覆,皇兒去了,那本與皇位無緣的恆王世子登了基。

那些年,看到他哭著喊母妃,她便會想若皇兒還活著,該與他一樣會喚母妃了。

這些年,看著他坐在御座上,她便會想若皇兒還活著,這金殿御座本該是他坐。

那些年,她在瓊華宮閉門不出的日子裡所受的摧心折磨,這些年都還給了步家的子孫,一轉眼已是十八年了。

元敏望向殿外的雪,聽著皇城外大寒寺悠遠的鐘聲,恍然如夢醒。

不,十九年了……

皇兒已去二十二年。

這至死方休的局終有一日會結束,而這一日就快到了。

她厭了,已不想再看著那孩子去想她的皇兒。

「議和之事,哥哥要做好。」元敏將目光收回來道。

「此事你不必勞心,自有為兄與蠻邦周旋。只是奉縣李本一案牽出西北軍烈銀兩貪污之事,修兒定是要查的。」元廣眼底一片晦色,道出此言只為給胞妹交個底。

「修兒乃武將,查案非武將之事,此案皇帝在奉縣時不也說要查嗎?」

元廣聞言頓明其意,此案在朝中牽涉甚廣,誰查誰便樹敵,修兒身為西北軍主帥,查察此案的奏摺必須由他呈遞,不遞不足以籠絡軍心,但此案必須讓皇帝來查。

民心不是那麼好收的,皇帝不理朝政多年,絕非奉縣一事便可收盡天下民心,而在朝堂上若失了群臣之心,他自有苦果可吃。

元敏淡笑著輕撫袖口的墨狐毛,道:「皇帝胡鬧了這些年,我這皇祖母身子不適,為他操勞不多,如今也該是為他操勞操勞之時了。」

「妹妹之意是?」

「皇帝該立後了。」

元敏抬眸瞧了眼元廣,兄妹二人目光撞上,各自在對方眼裡看見了森涼。

「修兒的婚事也該定了,我瞧著寧昭那孩子不錯。」

寧元兩家乃世交,寧老國公年事已高,致仕在家,其在江北外三軍和內二軍中卻有不少舊部,其獨子早年在平叛榮王之亂時身受重傷,那時尚未成家,回京娶了妻室熬了些年,留下個嫡女便去了,後來這嫡女破格封了郡主。寧家雖人丁凋零,但軍中根基深厚,兩家聯姻,一則對修兒有助,二則將來老國公去了,軍中舊部勢必會護著寧昭,但她一介女流,娘家人丁凋零,又難以直接接觸和調用老國公的舊部,有根基卻不會鋒芒太厲,修兒若用則有利,若不用則無害,這等家世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修兒是見過昭兒的,只是他走時昭兒年紀尚小,如今他回來了,得空兒讓他們再見見,瞧瞧他喜不喜歡。」說起元修來,元敏的笑容才又柔和了些,眼裡盛滿疼寵。

元廣一聽便沉了沉臉,婚事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容得那孽障喜不喜歡?

但他卻沒說話,元敏是他的幺妹,整比他小二十歲,進宮時修兒尚未出生。修兒比九皇子年長一歲,九皇子去的早,他這嫡妹便對修兒疼寵得緊。

「修兒回來了,今兒下了朝也不來看我。」元敏瞧見兄長面色不快,卻只當沒瞧見。

「下了朝便安頓軍中將領去了。」元廣未提在相府動了家法之事,若說出來,那可不得了。

「修兒離京那年就比我高了,此番回來定已長成了英武不凡的兒郎,明日相見,我許一眼認不出來了。」

元廣面色又沉了些,那孽障豈止長了身量,連脾氣膽子都一併長了,但這話他也沒提,只道:「明日妹妹見了便知。」

元敏頷首,兄妹兩人又說了些話,她便道乏了,元廣便告退出了宮。

大年初一早朝,百官朝賀,朝中上了兩道奏摺,下了兩道聖旨。

一道奏摺奏的是假勒丹神官和驛館廚子自殺之事,一道奏摺奏的是西北軍撫恤銀兩被污一案。

依大興朝例,大年初一一般不奏事,但這兩事皆是大案要事,新年第一天就驚了朝堂。

假勒丹神官和廚子自殺二事發生在昨日深夜,除了刑曹尚書林孟、盛京府尹鄭廣齊和五城巡捕司統領嚴弘,朝中尚無人知道,連元相國都不知此事。

元相國陰沉著臉,毫無新年喜意,昨夜他回府時已是四更了,府里還熱鬧著,上上下下一夜未眠,那逆子竟沒跟他提此事!而那假勒丹神官背後那人的身份和目的撲朔迷離,他竟一時也猜不透是何人。原以為查到了下毒的兇手,此案便可結了,未曾想又生波折。

但西北軍撫恤銀兩被貪一案朝中早就知曉了,這事不出他的所料,修兒上的奏摺,皇帝下旨嚴查。此案交由刑曹來查,而假勒丹神官一案則交由刑曹、盛京府和五城巡捕司一同來查。

昨夜步惜歡還說這兩件案子要由她來查,今日早朝上卻未提此事,暮青不知他有何用意,並未當殿出聲,這兩件案子的查察之事便就這麼定了下來。

此後有太監捧著兩道聖旨而入,當殿宣旨。

一道是封將聖旨,西北軍五萬新軍改為江北水師,由西北軍左將軍周二蛋領水師都督,待春暖雪融便於京外三十里大澤湖練兵,一年後檢驗練兵成果,大船兩月後交付。

這道聖旨一下,震驚朝野,自從西北軍在江南徵兵起,朝中就為水師都督一職爭得你死我活,到頭來怎落到了一介新入朝的少年武將手中?

這少年出自西北軍,不是沒人想過元相國會將水師交給西北軍舊部,但誰也沒想到會落在這少年頭上,他昨日剛金殿受封,今日就又升一級,官居三品,且是實職!

半年時日,從一介村野賤民升任三品朝廷武官,這也太得相國厚愛!

暮青對滿朝或敵意或巴結的目光視而不見,她心如明鏡,元相國昨夜回宮見了太皇太后,兩人既然將這水師給了她練,必有後事安排。她看著風光,實則險路在後。此事韓其初早就料到了,無論如何說,她得了水師都督一職,後事隨不隨元相國之願便是她的事了。

水師之事沒有出乎暮青意料,但朝中的第二道聖旨她卻沒猜到。

她看到太監捧了兩道聖旨入殿,還以為另一道會與查察假勒丹神官的事有關,卻沒想到聖旨一展開,說的卻是選後的事!

皇帝登基近二十年,後宮無妃,亦無龍嗣,太皇太后為大興江山社稷著想,下旨於朝臣家中擇貞靜賢淑、溫庄恭嫻之女為後,另聘四妃,入主後宮,為皇帝綿延子嗣。

旨意一下,滿殿皆靜,不同於水師一事的嘩然反應,金殿之上靜得詭異。

暮青抬頭,與步惜歡的目光遙遙相撞。

她看見步惜歡倚在御座里,笑意雖懶,眉宇間卻有淡淡厭倦神色,便知道選妃立後是太皇太后的懿旨,並非他心中所想。

她看見滿殿文武面有避忌之色,便知百官避忌的是步惜歡十三歲時虐殺宮妃之事,無人想讓女兒入宮,也無人想讓女兒成為傀儡帝王或者日後的廢帝后妃。

所有人的心思都在臉上寫著,她看得出來,本該心如止水,卻不知為何罩了陰霾。

昨晚還想著此事,今早就來了,竟然這麼快,這麼快……

步惜歡遙遙望著暮青,見她看了他一眼便低下頭去,還是那冷淡的神色,拳卻緊緊握著,眉眼間似壓著陰霾。男子眸中忽然便起了亮色,掃一眼宮人捧著的聖旨,眼底歡喜淡去,生了寒涼。

這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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