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盛京卿 第二十五章 真兇現形記

刑曹大堂連夜提審驛館人員,烏圖和布達讓派人傳話要求觀審。

朝廷未允,只傳話說定會嚴審,不信有人能扛得住刑曹的十八般酷刑。

這夜,刑曹大堂里燈火通明,驛館裡司職的上下二十五人,除驛丞外官秩皆不入流,堂審上便真動了大刑。臘月嚴寒,扒了衣裳打,只是大門關得嚴實,勒丹派來等候審案消息的人瞧不見裡頭的情形,也聽不懂堂上問的話,只聽見棍棒打在人身上,聲聲沉悶,聞見風拂過刑曹官衙的高牆,淡淡血氣。

那人抬眼望了望辰沉若磐石的夜空,一片雪花落在臉頰上,微涼。

下雪了。

半個時辰,長街上便鋪了層瑩白,那人候在官衙外,聽裡面堂審的人怒聲喝斥,受審的人高聲哀嚎,依稀審了五六人,未見有人開門說問出了兇手,只聞見血腥味兒越來越濃。

看這樣子,一時半會兒難有結果,怕是要審一夜。

那人想起出來時兩位大人說要隨時回稟,抖了抖肩頭的雪便離開了官衙門口。

月色清寒,照一地雪色瑩白,一趟腳印兒漸漸遠去,轉過長街,往驛館行去。

驛館裡,御醫和醫童照顧著多傑,他在宮裡服過一碗解藥,但不足以將他體內的毒都解了,那解藥里有鉤藤草,以毒攻毒,卻不可多服。巫瑾吩咐了,今夜每個時辰服藥一次,一碗需分三次少量服用,明早他再來。

烏圖信不過大興官員,親自在多傑屋裡看著,神官布達讓等著刑曹官衙的信兒。

那人向布達讓回稟了官衙內外的事,又領命出了門。

外頭的雪大了些,那人出來時披了件黑風袍,戴起風帽迎著風雪出了驛館。轉過長街,那人卻沒走去驛館的路,而是轉進一條巷子,七拐八繞便進了座舊廟。

那廟已廢棄,舊門爛鎖,那人竟從懷裡摸出把鑰匙來,開門進了廟。廟裡院中荒草叢生,雪積得半尺厚,月色斜照進廟裡,照見一隻佛手。

那佛手結降魔印,右手覆膝,四指觸地,拇指與膝間有條狹縫,那人袖口一垂,往那狹縫裡塞了樣東西,隨後速速行出廟去。

門一開,那人一驚!

門口站著個少年,披著身紫貂大氅,風帽未戴,銀冠幽冷,眸光清寒,問:「神官大人要去哪兒?」

那人忽醒,轉身便逃向西南角,那裡有塊青石,那人一踏,身如黑燕,斜飛過廟牆,牆下卻忽有烈風砸來,那風捎雪,平地一卷,飛雪成刀,往臉上一撲,那人嗆住,頓覺喉口一涼,肚腹生受一記烈拳,皮肉肚腸似生生擰到了一處,疼得那人臉色一白,喉口一熱,哇的一口血嘔出,人砰地砸到了牆下。

巷子里出來幾人,元修為首,其餘皆是西北軍將領。

「真是你?」元修不可思議地盯住那人。

那人翻牆時風帽被元修的拳風震落,露出一張細眼鷹鼻的斯文臉孔,正是勒丹神官布達讓!

暮青從廟門前走進巷子,道:「他在廟裡放了東西,讓巡捕司的人來找吧。」

元修點頭,對趙良義道:「去刑曹帶人來。」

趙良義領命便去了,約莫過了兩刻,遠處有雜亂的腳步聲傳來,林孟與盛京府尹及五城巡捕司統領一同帶人趕到,火把照亮了半邊天,巷子里燈火通明,一看到布達讓,眾人不可思議的神情與元修方才如出一轍。

方才趙良義到了刑曹大堂,說下毒的幕後主使找到了,今夜堂審,廚子和送包子的人都咬著不認,大刑動了好幾樣,人暈過去了好幾回,至今還沒審出來,幕後主使竟然先一步找到了?

林孟一見暮青在巷子里便知此事是她看破的,他頓覺顏面無光,又覺此事不可思議,便質疑道:「可是有誤會?下毒之人怎會是勒丹神官?」

眾人一同望向暮青,布達讓跌躺在地,捂著胸腹說不出話,元修一拳便傷了他的內腑,他逃不得,連話也說不出,只拿眼盯著暮青。

「你的殺人手法暴露了太多動機。」暮青道。

動機?

元修眉頭深鎖,若布達讓殺的是別的部族的使節,他會以為勒丹想要以使節宮宴身亡一事謀利,但他殺的是自己人,這又是為何?

「我一開始並不知道兇手是你,我只是在猜兇手的動機。多傑毒發時險死,顯然兇手是要置他於死地的,那麼用雷公藤殺人就顯得意味深長了。既然要置一人於死地,為何不用見血封喉之毒,反而要用有潛伏期的?答案很明顯,兇手不僅想要人死,還想要人在宮宴上毒發!那麼兇手的動機會是什麼?」

「只要想想多傑之死的利與害便可。多傑若亡,並非對五胡有利,而是對勒丹有利,死的人勒丹使節,大興要補償也是補償給勒丹,沒有理由補償其他部族,此為利!其害則有二,一是對朝廷有害,二是對西北軍有害!」

「西北軍?」元修和眾將領皆愣。

「自然。」暮青看向眾人,「想想看,若我沒救回多傑,朝廷要查殺害勒丹使節的兇手,有哪些人會被懷疑有行兇動機?」

眾人面色頓變!

御廚和傳膳布菜的宮人,今夜在殿上已經被懷疑過,因為他們是能接觸酒菜的人。但若從殺害胡人的動機上來說,憎恨議和之人、憎恨胡人之人都有可能,而最恨胡人最恨議和的不就是西北軍?

西北軍今夜沒被懷疑,大抵一是因為暮青救了多傑,她是西北軍的左將軍,二是因為問案之人是林孟,他可能沒有想到這點,即便想到了也不敢得罪元相國,因此才沒提此事。

但假如多傑真的死了,恐怕連元相國都要懷疑他的兒子。

元修的神情凝重起來,暮青對他道:「勒丹王被你廢了一臂,大王子死在你手裡,勒丹第一勇士蘇丹拉被王將軍所殺,勒丹部族與我們西北軍仇怨頗深。多傑之死既對勒丹有利,又能嫁禍西北軍,我很難不懷疑兇手就在勒丹人當中。當然,也不排除是朝中有人對西北軍有敵意,不顧朝廷利益也要抹黑西北軍。到此我還無法確定誰是兇手,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無論兇手是勒丹人還是朝中之人,都不太可能親手包那籠屜肉包,所以驛館中一定有幫凶,因此我沒有阻止林大人詢問進宮前多傑接觸過誰、吃過什麼,但是讓我沒想到的是,你的回答出賣了你。」

布達讓一愣,眾人不由回想當時布達讓說了什麼。

「林大人問你可曾留意多傑出驛館前可曾用過茶點,你答:『我那時就在多傑屋裡,他身強力壯,飯量頗大,聽聞在你們大興人的宮宴上會吃不飽,便在進宮前要驛館送了肉包來,一籠屜的包子,他吃時還抱怨包子小。那時要趕著進宮,車隊已在驛館門口等,他便抓起來胡亂塞進嘴裡出了門。』此言乍一聽完美,實則完美就是破綻!」

眾人皺眉聽著,沒人知道為什麼。

暮青卻沒解釋,而是看向元修,冷不丁地問:「大將軍昨夜吃過什麼?」

元修一愣,想起昨夜還沒回朝,他們在城外新軍營里,他在暮青那裡吃的晚飯,於是道:「大鍋菜,泡餅!昨晚還沒回朝呢,你忘了?」

暮青點頭道:「那便是了,這才是正常的答案。」

「何意?」

「意思是我問你昨夜吃過什麼,你告訴我大鍋菜泡餅,而不是說你昨日近鄉情怯,帶我察看新軍營的地勢,直到日落才和我一同回帳。因為回朝這一路上和我晚上一同用飯習慣了,昨晚便還是留在我帳中吃飯,吃的是尋常的大鍋菜泡餅,因想著今晨天不亮就要回京上朝,於是吃過晚飯後沒多待就走了。」

「咳!」元修咳了聲,尷尬地背過身去,火把映著側臉,有些可疑的紅。

她……她知道他的心思?

「同理,林大人問勒丹神官多傑吃過什麼,他若心裡沒鬼,答的應該是吃過包子,頂多說句吃過包子,羊肉的。而他實際答的呢?他滔滔不絕地從他在多傑屋裡說起,說起他為何會在宮宴前叫包子吃,再說到他吃時抱怨包子小,連他吃得快的原因都說了,且順序毫無顛倒,這根本就不像是回憶出來的。」

「……」是嗎?

「人對一件事,尤其時細節的記憶是有清晰有模糊的,憑回憶敘事時,記得清楚的就會先說,後想起來的就會後說,因此少有按著順序來的。比如說你,你告訴我昨晚吃了什麼後才告訴我昨晚還沒回朝。」暮青轉身看向布達讓,「而他呢?他的話從他在多傑屋裡到多傑出驛館,順序無一處顛倒,中間還解釋了多傑為何叫包子吃,為何吃得快,如此思維縝密本身就值得懷疑,何況他的同僚在他面前險些被毒害,兇手尚未查明,正常人的情緒定會受到影響,而人的情緒受到影響時,說話的條理就更加不會如此清晰了。因此,他的話毫無破綻便是最大的破綻!」

元修聞言沉思,越想越覺得確實有道理,看著暮青的目光不由帶了些審視。他記得在邊關大將軍府時,她查元睿被毒害一案,審吳正帶來的那三人時也是如此,她對人的心思似乎頗為了解。

「同樣的破綻還出現在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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