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盛京卿 第十三章 隱疾

天剛破曉,寒風低卷,雪揚如霧,隱約見客棧門口人馬忙碌。

將在外皆無甚行李,不過一套換洗衣袍,元修躍去馬背,戰馬打了聲響鼻,馬蹄踏雪,只聞蹄鐵寒聲。男子轉頭,逆著風雪,對身旁少年道:「你不若也去馬車裡,路上還需幾日,越往北越冷,你身子弱,禁不起寒氣。」

「嗯,身子弱。」少年淡淡接話,聲音一貫的冷。

元修眉心一顫,壞了,這話她定不愛聽。

「那更乘不得馬車。」暮青端坐馬背,裹了裹大氅道。

「為何?」

「暈車。」道罷,暮青一夾馬腹,戰馬嘶鳴一聲,踏踏馳遠。

元修哭笑不得,只覺身後一道埋怨目光,回頭望去,見月殺坐在馬車外,臉色比剛破曉的天還沉幾分。

馬車裡坐著楊氏一家,西北軍自邊關出來,將領及親兵皆騎馬而行,未帶馬車。這輛馬車是從縣衙里徵用的,但那馬非戰馬,怕路上腳力跟不上,便套了戰馬。

月殺不滿的是套戰馬也倒罷了,套的偏是他的戰馬!給那女人當親兵長已是件苦差事,如今還得當車夫!

元修也是個愣頭,偏將她氣走,他駕著馬車自追不上她,若又被呼延昊纏上或是出了何事,主子又要責他辦差不得力。

元修瞧了眼月殺的臉色,又瞧了眼前頭不見了暮青身影的長街,對身邊將領道一聲,「走!」便也策馬而去。

城外的五萬新軍不進城,已於昨日繞奉縣而過,等候在奉縣北門外,迎聖駕繼續北上。

客來居門口,鑾駕已備,李朝榮領著鑾駕隊子在前,暮青策馬近前,見朝官與五胡議和使團的車駕皆已列好,便道:「可以出發了。」

李朝榮朝暮青抱了抱拳,表示知道了,抬手便示意鑾駕出發。

暮青點頭便要回馬往前去,不經意間瞥了鑾車一眼,忽然一怔。

鑾車裡傳來一道慵懶笑音,懶洋洋的似未睡醒,「愛卿來了?」

「嗯。」暮青淡應了聲,眉頭皺得更緊,打馬便馳近鑾車,李朝榮未攔,暮青來到鑾車窗旁,問,「陛下可用過早膳了?」

「嗯,用過了。」窗關著,只聽裡頭聲音含笑,似與往常並無不同,窗縫兒里卻隱隱有些清苦氣味傳來。

甘松香?

暮青心一沉,道:「陛下,楊氏昨夜進上的包子怕太油膩,半夜裡又包了素餡的,剛蒸好還熱著,囑咐臣帶來進上。」

鑾車裡半晌無聲,過了會兒,聽裡頭嘆了聲,道:「那愛卿送呈進來吧。」

暮青聞言,利落下馬,進了鑾車。

鑾車裡四面錦繡,駝絨鋪地,雲龍盤絲銅爐里燒著火炭,爐壁微紅,暖意融融。爐旁伴一香爐,裊裊香絲半遮一人,那人卧在軟錦里,銀狐袖口裡手腕如雪,執著卷泛黃古卷,容顏隱在香絲後,有些模糊,卻被那殷紅的華袍襯得些許蒼白。

暮青關上鑾門,挪了過去。

鑾門關上時,元修從遠處馳過來,見一御林衛牽著暮青的馬,馬背上無人,便問道:「英睿呢?」

李朝榮道:「將軍在鑾車內。」

元修迎著寒風望向鑾駕,被風颳起的雪沫模糊了容顏,看不真切,卻怔在馬上。

她不是暈車?

李朝榮道:「大將軍請去前頭兒吧,聖駕該啟程了。」

元修沒看李朝榮,只望著鑾駕,李朝榮喚了幾聲他才回過神來,回馬慢慢往前頭去了。

也好,鑾車裡……暖和。

見元修去了前頭,李朝榮才抬手示意聖駕啟程,鑾車緩緩行出,車裡,暮青已挪到步惜歡身旁,問:「何處有痛症?」

他在行宮時便常熏甘松,在西北邊關時沒見他熏,怎到了奉縣又熏上了?甘松可是理氣止痛的,他可是何處有痛症?

步惜歡不答,只笑問:「素包呢?」

「沒有。」暮青道,她只為尋個理由進來瞧瞧。

步惜歡笑了聲,不見意外之色,只往暮青懷裡一瞥,眼神勾人,「還以為你將包子捂在懷裡熱著呢,若如此,倒真想嘗嘗。」

暮青披著大氅,面色沉寒,問:「究竟何處有痛症?」

「何處都痛,要不你來揉揉?」步惜歡放了古卷,倚去軟枕里,含笑望著暮青。旁邊一隻梅瓶,早梅簇簇,一片暗影落在眉宇,顯得有些青暗。

「你能正經些嗎?」暮青皺眉。

「這不是正經著?」步惜歡斜卧著,伸手便來牽暮青的手。

這算哪門子的正經!

「何病,怎不宣御醫?」暮青忍怒問。

「怎知未宣?」

「若宣過御醫,車輦里怎會無葯香?若知你病了,外頭隨駕的御醫和宮人怎會一個個神色如常,毫無慌張神色?」那些御醫和宮人可不是朝官,敢不將帝王放在眼裡,他們神色如常只能說明壓根就不知帝王病了。

步惜歡捏著暮青的手心,瞧了她半晌,嘆道:「隨行的宮人里若有你這般聰明的,定是不能留的。」

「何意?」暮青不喜這罔顧人命之言,但也從此話里聽出了不同尋常之意,「此事你瞞著人?」

「知者甚少。」

「何疾?」

「舊疾。」步惜歡垂著眸,梅花剪影落在眸底,一片晦暗色,「幼時練功落下的,御醫也治不得,天下唯一人有方醫此疾。」

「何人?」

「巫瑾。」

暮青疑惑地看著步惜歡,她並未聽說過此人。

「此人乃南圖國的質子,其母為圖鄂一族的聖女,精於醫毒蠱三術,如今人在盛京。」步惜歡道。

南圖國乃大興屬國,與江南滇州接壤,此國原為大圖國,奉神權為尊,後不知因何事分裂為兩國,皇族治五州,稱南圖國,依附於大興,圖鄂一族治四州,稱圖鄂,仍信奉神權。

此國有些神秘,暮青只從一些地理雜記中讀過,爹出事前,她連大興國事都懶得放在心上,自不知南圖國有位質子在盛京,還是如此一位能人。

「此疾乃練功所致,偶有心脈沉痛之症,巫瑾開的方子,甘松只是味引子,我常年熏著,倒是有些年頭未犯了。這回出來得急,以為停些日子無妨,到底還是停得久了些。」

鑾駕穩穩行著,香絲飄搖,男子鳳眸半眯,面色蒼白,意態比往日還懶。

暮青瞧著皺了眉頭,問:「巫瑾既精於醫道,難道沒有根治此疾之法?」

「有。」步惜歡道,卻嘲諷一笑,「但此葯在圖鄂,圖鄂鎖國已有百年,外人難入。我如今去不了圖鄂,巫瑾乃南圖質子,更出不得盛京。」

「巫瑾的娘親不是圖鄂聖女?」話雖如此問,暮青心中卻隱約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大圖分裂已久,南圖與圖鄂勢不兩立,理應不通婚才是。可巫瑾是南圖國皇子,即是說南圖國君與圖鄂聖女有情才生下了他。巫瑾在南圖皇族定是個被排擠的皇子,不然不會被送來大興為質,而圖鄂聖女與南圖國君有染,又會如何?想必此事不會善了,不然身為族中聖女,幫親子尋味葯應是不難的。

「此事乃巫瑾之忌,我亦不甚清楚。尋葯如今倒是不急,此功未臻化境,有葯也難醫,待臻化境後才可醫治。」

暮青對內功無甚了解,只問:「那你離化境尚有幾重?」

步惜歡笑道:「一重。」

暮青不說話了,步惜歡的身手也是成迷,他六歲入宮,在宮裡事事身不由己,太皇太后怎會允許他練功?且他這身功法應頗為厲害,他從哪裡學的,何時學的?

暮青想得出神,忽覺手心一痛,低頭瞧去,見步惜歡正捏她手心,問她:「怎知我身子不適?」

暮青冷著臉把手收了回來,道:「窗子關著,你話也只問了一半,鑾駕內又熏了甘松,加上昨夜沒來,我若不知你有事,來的定不是我。」

步惜歡到了西北後幾乎夜夜來她房裡,為她擦那止血祛疤的三花止血膏。昨日夜裡他沒來,她原以為是縣衙里發生的事給他添了心事,因此並未多想,但今日一見鑾駕她便知事有不對。

這一路上往盛京去,西北軍將領在前開路,其後是聖駕、朝臣車駕和五胡使節團,旁邊由御林衛和龍武衛護著,後頭由西北五萬大軍跟著,每日都要由西北軍將領檢視一遍才能啟程,而每當她到鑾駕前與李朝榮交代公事時,鑾車總是敞著半窗,總有人風雪不誤地問:「愛卿來了?可願隨朕乘車?」

今兒窗子關著,話也只問了一半,豈非不同尋常?

步惜歡聽著,眸光漸明,眉宇間的青暗之色都似褪了些,笑道:「我說過的話你都記著?」

暮青一愣,瞥向窗邊的梅花,道:「自然記著,我還記著每日都迴文官乘車武將騎馬,但偏偏有人要日日問。若有人天天都讓你答同一句話,你也會記著那人說什麼的。」

「撒謊。」步惜歡瞧著她笑,「如若不然,看梅花做甚!」

暮青聽出他說的是視覺阻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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