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漠上行 第一百零二章 卿本紅妝

暮青剛瞧完,呼延昊便問,不同於蛇窟里的戲謔打擊,這回他是真的動了殺意。

撫著她的手指,他噙著寒涼的笑意低頭望她。她比他矮約莫一頭,肩頭單薄得不似男子,這等身量在草原上連最低等的騎兵都選不上,不過是個飼餵牛羊、任人踐踏欺凌至死的奴。可她卻有聰明的頭腦,草原部族無所不知的神巫都未必有她聰明。那便讓他瞧瞧她的極限在何處,親兵欲救便斷她一指,水漲一寸便斷她一指,答不出來便斷她一指。

斷指之憂,時辰之迫,他倒要瞧瞧她還能不能摒棄雜念,去思去想那出路在何處,他倒要瞧瞧,他斷她幾指時她能想出來……

「西北門,水門。」暮青道。

呼延昊撫著她的手指,忽然僵住,眸中幽光生出裂隙,盯住暮青半晌,森然一笑,扣住她喉嚨的手倏地捏緊,「你以為本王好矇騙?」

隨意說出個門來,她以為便能蒙過他,逃脫斷指之痛?

「矇騙?」暮青皺眉,頗有不滿,「你的大興話想來是沒學好,矇騙乃靠蒙來騙人之意。你認為破解一處圖形謎題我需要靠蒙,還是騙你我需要靠蒙?」

呼延昊:「……」

他方才的話,似乎這不是重點!

「好!那你說為何是水門?說服不了本王,本王便斷你一臂!」呼延昊氣得一笑,捏住暮青的手腕便將她的手臂壓向背後。她真有把人氣瘋的本事,變著法的罵他蠢笨,還責他看低了她的聰慧。那便讓他聽聽,她有多聰慧,只是看過一遍殿中九門便能立刻知道出路。

元修緊盯呼延昊,眉宇如聚烽煙,拳指握如悶雷,裂崩蒼穹之力暗壓著,指尖白如雪。

月殺袖中獨門絲刃暗扣,只待呼延昊一時鬆懈,殺他個人頭滾落!

暮青眉頭都沒皺,她不是不痛,只是忍著,元修和月殺若見她痛不能忍,必不顧一切出手,屆時與呼延昊纏鬥起來,會平白拖延時辰,孟三的傷勢可耗不起那時辰。

「圓殿有九門,日、月、木、水、沙、石、雲、雷、星。日為圓球,月為蛇窟,木為滾輪,簡單的圖形加減法。」暮青道。

「哦?如此說來,水、沙、石、雲、雷、星之門後又為何路?」呼延昊問。

「嗯。」暮青淡淡應了聲,呼延昊以為她會解答,卻聽她道,「你若如此想,永遠也解不開此題。」

「何意?」呼延昊沉聲問,那比他矮了一頭的少年背對著他,因被他鉗制著無法轉身,但他就是能感覺到從她的後腦勺傳達來的濃濃的鄙視。

她的命在他手上,竟還敢鄙視他!

呼延昊不覺加重手上力道,想著是否真要把她的胳膊掰斷,給她點教訓她才肯乖乖聽話,但手上的力道剛加重,便聽暮青開了口。

「我都說了是簡單的圖形加減法,你認為以暹蘭大帝的心思,他會出如此簡單的謎題給我們?」此地已是藏寶之處,若出路只是簡單地加加減減便可推斷出,那何必設此九門呢?倒不如直接放他們離去!

暹蘭大帝,大漠古國一代驚才絕艷的開國大帝,淵博,深沉,傲視天下。他的驕傲怎容許他設下如此不入流的謎題?若如此簡單便能解開,以他的驕傲,他會寧肯不出此題,直接放他們離開。

「九門上的圖形,最容易加減的便是日月木,此三圖卻恰恰在三岔路的門上,只能說明是專門為我們準備的。我們進入此殿,乍一看殿中有九門,一時不知出路,最易先從進門處開始查探,然後便很容易得出圖形加減這個結論來。以常態思維,我們會以為其他門也是如此,於是便會絞盡腦汁去思索那些水、沙、石、雲、雷、星加加減減會是何物,哪道門之後會是出路。但出題之人豈是常人?一路行至此處,若還不知暹蘭大帝的性情,以常態思維去解他的謎題,那被困死在殿中為這些寶藏陪葬也怪不得旁人。」

「……」

「此殿九門上的日月星木不過是障眼法,一個都沒用!」

「那你要本王帶著你把門上之圖都瞧遍?」呼延昊咬牙,她戲耍他?

「我是看了殿門,不過只是順道,我要看的是八柱台。」暮青瞥一眼青銅高台下那燃著熊熊火焰的火盆,火盆下的柱上所雕之景栩栩如生,如跨越千年的時光,被熊熊火焰照著,映在大殿壁上,鮮活如昨。

呼延昊轉頭望去,鉗制著暮青的手勁卻半分未松。

八柱台?

「八柱台上的故事才是打開出殿之路的鑰匙。」暮青望著那殿壁上隨火光起舞的人影,好似觀看走馬燈,看一場千年古國的舊景,「柱上所雕乃暹蘭大帝率臣民拜天求雨、治沙遷徙之景。太陽門前的柱上雕著一男子,身穿大巫之袍,執神杖登祭台,率百官拜太陽神。木水二門附近柱上雕著巫袍男子率百姓植木固沙之景。沙石附近的柱上則雕著飛沙走石、百姓遷徙之景。雲雷二門附近的柱上所雕乃巫袍男子率百官祭祀求雨,天空卻電閃雷鳴,大漠少雷,百官聞雷聲以為上天要降罪帝國,驚恐跪拜上天。有趣的是月門和星門附近的柱上,兩柱所雕之景竟然一樣,都雕著巫袍男子登高台夜觀星相之景。」

這些石雕的手法與甬道和蛇窟里的人臉青磚手法一致,出自同一人之手,同樣的栩栩如生,因此很容易看得懂。

「那巫袍男子既率百官祭拜神靈,又率百姓植木固沙,他應該就是暹蘭大帝,集神權與王權於一身,知天文曉理,通達人心,極盡機關之道,世間大才。我不認為暹蘭大帝會因失誤將兩柱上之景雕得一樣,我認為他是故意而為,為的是告訴我們讀此故事的順序。故事應該從雲雷附近的柱上讀起。一日,他率領百官祭祀求雨,天上忽然電閃雷鳴,上天似降不詳之兆,因此他夜觀天象,次日率百官參拜太陽神,夜裡繼續夜觀天象。柱上未雕他觀到的是何星相,但兩次所見應該都為不詳之兆,他開始率百姓防治風沙,可是風暴還是來了,百姓只能遠離家園,遷徙遠方。」

呼延昊聽著,越聽劍眉鎖得越緊,問道:「這與水門是出路有何關聯?」

「我問你,桑卓神湖何時出現的?」暮青忽問。

「傳聞有草原五胡時,桑卓神湖便在了。」呼延昊不知她為何有此一問,但還是耐著性子答了。

「那五胡部族何時出現在烏爾庫勒草原上的?」

「少說七八百年了。」

「那暹蘭古國何時消失的?」

「千年前!」呼延昊耐心耗盡,沉聲道,「別繞彎子!」

「我告訴你出路在水門,倒是夠直接,一點彎子都沒繞,但你不信。」暮青冷聲道,他以為她願意在此時跟他繞圈子?還不是因為不如此解釋,他聽不懂!

「你難道沒有想過,暹蘭古國建於大漠深處,暹蘭大帝的陵寢為何會建在此處?此處離桑卓神湖只有百里!」暮青道。

呼延昊忽愣,腦中有閃念一過,難道……

「沒錯,草原五胡應是暹蘭大帝的後人。」暮青一語道破,「此殿中的故事只到百姓遠離家園遷徙遠方,未曾告訴我們古國的百姓遷徙到了何處。但既然暹蘭大帝的陵寢離桑卓神湖只有百里,那麼暹蘭古國的百姓很可能是沿途遷徙到了烏爾庫勒草原。草原五胡的歷史始於七八百年前,而暹蘭古國消失於千年前,這期間兩三百年的時間應該便是百姓建立家園、五胡部族形成的時期。」

地宮這一路行來,行得越深,她心中的疑惑越深。那時並不能肯定地宮的主人便是暹蘭大帝,但若真是,千年前暹蘭古國因一場黑風暴一夜之間傾國覆滅之說便有些立不住腳。由此地宮中的一切便可看出暹蘭大帝是何等驚才絕艷之人,這等人會讓他的帝國一夜之間覆滅?今日,歷史之謎終於解開了,暹蘭古國並非神秘消失了,而是暹蘭大帝帶著他的子民舉國遷徙了。

草原五胡便是暹蘭古國之後。

暮青之言不僅讓呼延昊愣了,也讓元修愣了住。

誰能想到,世人以為神秘消失了的暹蘭古國竟然不曾消失,只是改了面目延續至今?

八柱台的熊熊火光點亮了呼延昊青幽的眸,他是暹蘭大帝的後人,落此地宮,見此寶藏,一切果然是天命所歸!他心潮澎湃,扣住暮青脖頸的力道不覺一頓。

這一頓,暮青忽動!

她等得便是這一刻!

她向後狠狠一撞!頭一仰,狠撞上呼延昊的下巴,同時手腕一擰,蹲身,後背貼著他的前身往下一滑!

呼延昊下巴一痛,往後一仰,見暮青趁此空隙手腕從他手中擰開,身子一矮便要從他的手臂和前身的禁錮中逃出,他心頭驚怒,眸中殺機一現,手臂一緊急忙撈她。

這一撈,兩人一齊驚住!

呼延昊的一臂本禁錮著暮青的腰身,她逃脫之時蹲身下滑,呼延昊手臂一收時她正滑到一半,那手便從她腰身移到了腋下,手掌正覆在她胸口處!

神甲薄軟,甲下衣袍不過兩件,男子手掌覆在其上,掌心裡那柔軟雖有些平坦,但絕非男子胸膛的堅硬!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