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漠上行 第九十二章 我開玩笑

那三箭只斷了頭尾,箭身還留在元修身體里,他們不知還要在這地宮中摸索多久,元修的傷等不到回西北再處置。

此事誰都明白,只是未帶傷葯,拔箭出血會很棘手。

「我不會讓你出很多血。」暮青道,她已看過元修的傷,傷在何處她心中有數。她雖不是外科醫生,沒做過手術,但是骨骼、肌肉、血管、神經,她比軍中醫帳的郎中都了解這些。

少年目光清澈堅毅,元修望了會兒,一笑,「好!」

她說的,他信!

看一眼地上屍骨,元修抬腳要撥到一邊去,暮青忽道:「別動!」

元修微怔,與月殺和孟三一起警覺地掃一眼甬道里,莫非這甬道中有何機關?

「慢慢搬去一旁,不要傷到這些骨頭。」暮青對孟三道。

三人望來,面色都有些古怪,她說別動不是發現了機關,而是不想傷到這些屍骨?

孟三抽著嘴角去搬屍骨,騰出七八具屍骨的地方,元修倚著牆坐下,暮青將手臂上綁著的解剖刀全數解了下來。

元修眉峰一挑,他知道她袖中藏著刀,但未見過全貌,如今一瞧,這套小刀竟有七把,刀頭有圓有尖,有寬有窄,頗為精緻。他想起這刀殺人的鋒利,不由贊道:「哪兒打的?倒是好用!」

「尋老鐵匠打的。」暮青低著頭,甬道里的燈燭光照不清容顏。她想起了當年畫圖打這套刀時,爹尋了他鐵匠鋪的老友,文老在江南一帶的鐵匠中頗有名氣,聽聞江南水軍都督的佩劍都出自他手。因她與爹當年幫文老洗脫了同行的誣陷之罪,從此與他相識,他是少有的不介意他們父女仵作出身的人。文老見她所畫的圖紙新奇,分文未收,以打造佩劍的下腳料替她打造了這一套解剖刀,後來這套刀在江南仵作一行中傳了開,也有人去鐵匠鋪里打,卻少有她手中這上等材質的。

許久不曾想起當年事,自爹故去,不過四月,她已覺得時日漫漫,恍若隔世了。

「取盞燈來,近處照著。」暮青幫元修將左上臂的袖子都撕了下來,打算先幫他處理手臂上的傷。

孟三取過燈來,月殺在一旁守著,警覺地注意著甬道里,防備突然出現的殺招。

經過這麼一會兒,元修手臂上的箭傷傷口已經紅腫,暮青皺眉看了會兒,取了把尖頭的刀來,在火上烤了烤,道:「沒有麻散,忍著。」

元修一笑,把手臂伸給她,肉都割下來過,還怕這點疼?

「為何選這條路?」看著她盯著他的手臂瞧,他不由問。

這條路也是他當時想選的,這地宮若真是暹蘭大帝的陵寢,那兩條路恐有深刻的寓意。白玉為路,青雕為牆,兵俑百官列道,頗似帝王規格,走上那條甬道便似帝王駕臨,前方是那金殿御座。但自古帝王御座皆是屍山填做海,因此才有這條白骨路。

帝王之路,這大抵是暹蘭大帝給進入他陵寢之人的思考。

他選屍路是因他不覺得那帝王御座有何可坐,他不願踏上那條路,百官,金殿,天下,不過大夢一場。他寧走這屍路,男兒當殺敵頭,飲敵血,醉卧沙場,馬革裹屍青山葬!便是葬了大漠,成了荒魂,也要守望關山,不負一身兒郎豪情!

他的心思只如此,不知她選此路是為何?可是也看出了此陵墓主人的用意?

暮青執著刀,選定了下刀處,眼也沒抬,「哦,這裡有白骨,千年前的,還沒有衣物,研究好方便。」

元修眉頭一抖。

月殺轉過頭來。

孟三手裡的油燈一晃,油險些灑出來!

她就是因為這等理由把他們拖進了這條路?

孟三啊啊張著嘴,說不出話來,他覺得好危險,他們沒一踏進這裡便被機關殺掉真的太幸運!

月殺轉頭盯住甬道深處,倍加警覺!

暮青抬眸看了眼孟三手裡的油燈,孟三趕緊拿穩,她這才低頭道:「開玩笑的。」

孟三:「……」

月殺:「……」

不好笑!

元修哭笑不得,她雖不像是會開玩笑之人,但那夜能講出那等案子安慰人的人,會開這等冷玩笑似乎也不稀奇。他低頭一笑,手臂忽然一痛,看去時見暮青已在他傷口處開了一刀,那刀頗深,但奇怪地沒出多少血。她手中的刀刃頗為鋒利,割人那一瞬並不太疼,但刀割在肉上不可能一點兒也不疼,他看著她低著頭認真的模樣,心中忽有所感。

這小子該不是怕他疼,故意說笑話聽的吧?

想想她那夜安慰他的話,他覺得很有可能!

元修不覺笑意微暖,這小子看著孤僻冷硬,其實是個心細重情的好兒郎。

「既是開玩笑的,那說說看,為何選這條路?」元修問。既然她想讓他轉移注意力,那他就找話問吧,不過他覺得方才那話她許不是開玩笑,她就是想進來研究白骨。前幾日在大漠,她挖了好幾天的骨頭。但他又覺得她不該是這等草率之人,她是個重情之人,不會把戰友的性命草率地交託在這等趣味之上。

暮青拿刀將箭身和紅腫的皮肉分開,看向裡面,往外拔箭前先檢查了底下箭斷處是否平滑,免得劃破血管。見無妨後,她開始往外拔,邊拔邊道:「這些屍骨未穿衣袍,目測骨骼完整,未見骨折。屍骨擺放整齊,顯然是死後被擺放好的。甬道里無箭矢、巨石等物散落,牆壁上未見箭孔、裂痕,以及其他機關留下來的痕迹,也未見補過的痕迹。人若是在這裡面死的,可以排除箭矢、巨石以及會在地面和牆壁上留下痕迹的機關。當然,人也有可能不是死在這裡面的,而是死在外頭,死後再被搬進來的。但即便人是死後被搬進來的,也可以排除箭矢和其他不留痕迹的機關。」

「我之前說過,這地宮的機關設計者花樣百出,前頭有箭矢機關了,這裡不太可能再有,所以箭矢可以排除。也不可能是殺人不留痕的機關,莫說千年前,即便是本朝,殺人不留痕的機關都是極為厲害的。這等機關若有也應該在後頭,此處不會有。好不容易遇上能破解地宮機關的人,不惜燒掉前殿也要逼我們進來玩這場遊戲,早早殺掉我們不是太沒意思?沒有人出去參觀一下後面他所設計的機關,他會很寂寞的。」

沒人願意燒掉自己的陵寢,但暮青現在對這陵墓的主人改變看法了。他寧願燒掉大殿,也要逼他們選擇,進來後面一游,或許他很寂寞,想要尋高手破解他的機關,亦或者他有別的用意,但需通過他的層層試煉。

不論是哪種,如今他們不過是在過第二關,難度不會高到秒殺他們。

「剩下的是巨石機關,我覺得可能有,也可能沒有。但即便有,我也會選這條路。這條路上,至少有可供我們判斷的屍體,那條路上太乾淨,未知性太大。當然,那些兵俑百官或者青雕上許有可供推斷機關之處,但我們當時在殿外,不能進去查看,我一眼看不出什麼信息,這條路上能看出的信息多,就選這條了。」

當時,不知甬道石門何時關閉,所以不敢兩邊都進去查看,也不知裡面有無機關,不敢輕易踏入,更因有呼延昊在,誰知他何時會害人?所以種種緣由導致不能進入查看,只能從外面進行選擇。

單從外面看,她自然選擇能給她信息多的一條路,沒有誰比她更了解屍骨,這條路顯然更適合她。

說話間,暮青已幫元修取出一箭,箭取出的一刻,血湧出來,孟三從機關分析的讚歎中回過神來,趕緊脫了胡袍,要幫元修捂住傷口。

「沒事,手臂抬高。」暮青對元修道,又看了眼孟三手裡袍子道,「撕成布條。」

血液並非噴射而出,雖然鮮紅,但是從整個傷面滲出來的,沒有傷到動靜脈。

元修依言將手臂抬高,孟三邊將袍子撕成布條邊緊張地盯著元修的傷,血還是在流,但看起來並不厲害。他在給大將軍當親兵前,曾是騎兵小將,進過醫帳,見過中箭的傷兵拔箭,那止血的白布把水都洗紅了,一盆一盆的水往外端,還真有因此丟了性命的!大將軍此刻的傷情瞧著並沒那麼嚴重。

暮青拿過一根布條來,幫元修將傷口外的血擦了擦,然後從懷中拿出了止血膏來。

月殺在一旁見了,面色一變,目光殺人!

暮青低著頭,不辨神色,元修和孟三都愣了愣,沒想到她身上會帶著傷葯。那傷葯一打開,芳香襲人,元修眉頭頓蹙,眸光似被燈燭點亮,剎那逼人!他伸手將那藥膏奪過,細一聞,驚詫轉作懷疑,不著痕迹將暮青打量了一眼,目光卻似沉鐵,千斤般壓人,「哪來的?」

孟三不知一瓶藥膏為何讓大將軍面色如常嚴肅,但元修識得此藥膏!他雖不通醫理,但終究是元家人,眼界見識非常人能比。

此乃三花止血膏,乃屬國南圖邊關往南的圖鄂一族所制。此族神秘,止血膏中只有三味葯,卻都采自圖鄂深處,千金難求,宮裡也未必有!此乃止血聖葯,于軍中來說,乃救命之葯!元家有一瓶,早年被他拿到軍中給了吳老。吳老如獲至寶,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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