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漠上行 第七十章 手信

元修本在邊關主持戰事,月前,邊關一戰,他一箭廢了勒丹王的右臂,勒丹五萬鐵騎退回烏爾庫特草原以北,王帳生亂。

正是那幾日,老狄王病重,帳下五個王子,除了三王子呼延昊在外未歸,其餘四人在王帳外吵吵了好幾日,王位之爭一觸即發,狄人十萬鐵騎撤回王帳,以防事變。

五胡三十大軍幾日之內撤了一半,西北新軍卻即將到達邊關,戎軍、烏那軍和月氏軍不得不望風而撤,大軍退出百里,駐紮在烏爾庫特草原邊緣,遙望大興邊關,對峙等待。

元修布置了邊防後,這才有時間抽身來接新軍,他先前接到魯大的軍報,得知有三撥打探馬寨消息的斥候失蹤,趕來後方時才帶了不少兵將同行,沒想到半路碰到來葛州城求援的月殺。那時離葛州城尚有百里,月殺身後還追著一隊馬匪,十幾人在西北軍精騎面前頃刻被剿殺,得知了上俞村有險,元修領著百人精騎先鋒先行趕去救人,見月殺腿上有傷,便命他在後頭隨大軍慢行。

軍令難違,月殺不得不在後頭慢行,這日早晨才到上俞村。

他有傷在身需養著,便得了軍令不需隨新軍剿匪,大軍經過上俞村時,他便來了村中。

村中正有精兵在搬著馬匪的屍體,堆積如山的屍體,潑血的村路,燒得發黑的村牆,無聲訴說著那一日夜的艱難和慘烈。村口,一名少年負手而立,遙望遠方。大軍經過村前時,出來幫忙的村中百姓皆發出陣陣歡呼,少年卻只望著前方那一騎馳來的戰馬。

戰馬未至村口,月殺便翻身下馬,一點兒也瞧不出腿受了傷。

那在村口等他的少年立得筆直,也瞧不出負著傷,只是那身寬大的衣袍罩在身上,遠遠瞧著彷彿一夜之間瘦了許多,晨陽落在少年肩頭,戰後的蒼涼滿了村路,蒼白暈染著臉頰,添了瘦弱。

兩人相望,各自無言,都還活著,便比任何言語都讓人心安。

但暮青其實有話說,所以兩人沒回村長家中,那裡魯大、老熊和章同都在,不是說話的好去處,所以今早她不顧齊賀的反對,堅持出門散步。把齊賀氣得以軍醫的身份命令魯大等人不準學她,不然就別找他換藥,魯大、老熊和章同這才沒跟出來。

暮青和月殺去了村頭坡上,矮矮的黃土小坡,兩人立在上頭,見村民和精兵來來回回搬著馬匪的屍體,韓其初在旁清點人數,時而有人從坡下經過,但看見是暮青,便都沒有在意。

趁著沒人經過的時候,暮青道:「多謝。」

她謝的是月殺。

步惜歡遠在汴河行宮,無法預料她有上俞村之險,他應是將影衛的調用權給了月殺,昨夜下令殺下俞村百名弓手和匪寨頭目的人應是月殺,他的決定救了他們的命,這一聲謝她必須要說。

「不必謝我,謝主上吧。」月殺瞧了眼暮青,就知道這兩件事瞞不過她,這女人太聰明,但也太遲鈍!

「我雖是刺部首領,但西北的影衛我並無調動之權。臨行前,主上給了我在西北便宜行事之權,也給了我一封手信,命我不知如何行事時再打開。」月殺冷著臉,袖口一抖,一隻錦囊已在他掌心。

暮青接過來,那錦囊精緻,松香雪綉,裡面一方素絹,上面墨跡殷殷,只有八個字——若她有險,以她為先。

那筆跡乍一看藏鋒斂穎,首尾卻隱見鳳舞龍飛,頗有古今長在,乾坤凜然之勢。見字如見人,暮青望那八個字,忽覺難動。坡下有精兵經過,她將掌心一握,垂下袖口,掌心裡一幅手信揉握成團,那被揉了的,成了團的,卻不知是誰的心。

月殺看暮青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她不會知道這些西北的影衛耗費了陛下多少心血,但他知道。他知道這些力量一旦大動,便要重新布置,所以在去葛州城報信的路上,他有些猶豫要不要調動這部分力量,也不知要保留多少才能既保她,又不傷陛下在西北的心血。其實,他現在還在後悔那晚打開了這隻錦囊,打開的結果便是毫無保留。

「還有十天。」月殺冷不丁地道。

暮青抬眼,果然有些茫然不解。

月殺的目光忽然變得冷颼颼的,恨恨咬牙,「月末!」

說完,他便牽著馬下了土坡,走了。

暮青立在土坡上,好半天沒動。月末,是月殺定時往汴河傳遞消息的日子,在青州山裡時,他說她若有什麼與步惜歡說的,可以寫信交給他。可是,那個月末她沒寫。

那手信還在暮青手裡,月殺沒要回去,暮青再抬眼時,見他已經去得遠了,那方向正是村長家中。

暮青沒急著回去,她在外頭吹了會兒風,直到心情平靜下來了才回了村長家中。

剛走到門口,便見院子里,章同和月殺吵起來了。

「我為何要跟你一屋?」章同問。

「我看你順眼。」月殺答。

章同氣笑了,看他順眼?是看他不順眼吧!

元大將軍今早去了匪寨,魯將軍房裡就空了下來,這小子回來正好可跟魯將軍同屋,他卻非要跟他一屋!以為他不知他安了什麼心?他就是不想他跟她住在一個屋裡!他不得不懷疑,這小子是不是也知道她的女子身份?

月殺冷著臉,章同果真知道她是女子了,不然為何非賴著跟她同屋?登徒子!

齊賀沒在院中,他在暮青出門後便背著葯簍出村去尋一種長在黃岩下的草藥了。沒有他看著,魯大和老熊趁機在院子里活動筋骨,兩人身上雖有傷,但多年軍營生活,一日不活動筋骨便覺得不舒坦,結果就看到了越慈回來便因住哪一屋與章同吵了起來。

兩人正看熱鬧,抬頭見暮青回來,院子里頓時一靜。

暮青冷著臉進來,像沒看見這吵架的場面,從月殺和章同身邊走過,開門,進屋。

砰!

門關了,院子里的戰火頓時被澆了冷水。

屋裡,暮青坐在圓桌旁,面前一方粗墨,一張黃紙。

在青州山裡時,營帳簡陋,筆墨不是行軍必帶之物,行軍線路乃機密,途中不許寫家書,她就是想寫信也沒筆墨。雖然她知道月殺那裡一定藏有,但她沒找過他。

暮青提筆,許久未落。

寫什麼?

謝謝?千里寄一個謝字,她不覺得她是那麼無聊的人。

軍報?此事定有人做,她不覺得自己需要多此一舉。

訴衷腸?她兩輩子加起來也學不會感性。

筆提了落,落了又提,總覺得有什麼想說,但又化不成字,糾結了半晌,終負氣丟了筆。

一封信而已,怎麼比屍單難寫這麼多?

再面目全非的屍體她都能尋到蛛絲馬跡,理清頭緒,可一封信而已,她心裡這長了草一樣的感覺怎麼就理不清呢?

「周二蛋!」魯大在院子里呼喝一聲,「你小子出來跟老子一個屋,叫這倆小子吵去!」

暮青皺眉,出門問道:「將軍夜裡睡時可打呼?」

「哪個漢子睡覺不打呼?」魯大也皺眉。

「那讓陌長跟將軍一屋吧,我跟韓其初一屋。」暮青說完,把門關上,又進屋了。

院子里,老熊尷尬地咳了一聲,「將軍,還是咱倆一屋吧,昨晚韓其初也沒睡著,咳!」

魯大鬱悶,「臭小子,嫌棄起老子來了!」

暮青來到桌前,重新提筆,幾筆便成一書,待幹了墨跡,折好出了門,對月殺道:「你進來瞧瞧這屋,若合意便讓給你了。」

章同臉色頓黑,殺氣騰騰瞪了暮青一眼,她還真叫他和越慈一屋?他知道她是女子,和男子一屋總有許多不便,她不想和他一屋他沒意見,但是要他和越慈一屋,他寧願和韓其初住去!但是想到他若和韓其初一屋,那她就得和越慈住一屋了,這讓他更不能忍。想來想去,他只好忍了這口氣。

月殺進了屋,暮青將手中書信遞給他,便將昨夜換下的血衣一起拿出了門,走到屋後,點了把火,將衣物燒了。

夜裡,齊賀給幾人換傷葯,暮青依舊拒絕堅持自己來,齊賀在門口怒道:「你那傷,別怪我沒提醒你,傷口周圍的皮肉若剔不幹凈,那傷很難養得好,日後若留下毛病,可別說我沒給你治!」

話雖如此說,他還是把藥包放在了門口地上,比起昨晚的一包葯,今晚多了一包,是他今天順著黃砂岩來回十里路採的,是防止傷口處理不幹凈潰爛的。

暮青開門出來,見葯多了一包,道:「多謝,不必擔心,我不擅醫術,但剔肉是本行,只是剔的是死人肉。」

她的意思是讓齊賀不必擔心,但這話聽在齊賀耳朵里只覺得她是瞧不起他清理傷口的本事,少年臉色發黑,怒哼一聲,拂袖而去。

韓其初在屋裡苦笑,出來道:「周兄此言,齊軍醫怕是誤會了。」

「其初。」這時,隔壁屋的房門開了,章同出來道,「陪我出去走走,跟那小子一屋,悶死我了!」

「章兄!」韓其初瞧了眼章同屋裡,越慈在呢,他如此說,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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