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漠上行 第六十六章 死戰

馬踏長夜,碾破村前月色,樹影搖碎了人影馬影,鋪在村路上,幽暗猙獰。

為首的馬匪嘴角一道猙獰的刀疤,目光森寒,疾馳在前,未進村,刀已在手。

一個時辰前,他們的人來了上俞村。一刻鐘前,一人從村中馳出,騎的是他們的馬,馬上卻非他們的人。那崽子往葛州城方向馳去,他們的人去追,才追出五里地,就死了三十多弟兄,詭的是沒人瞧見他使的是何兵刃!寨中已派了弓手和精騎去追,而他們這隊人則被派來村中抓人。

村中還有五人,不知身手如何,想來沒中蒙汗藥,逃出去的那崽子身手還那般詭,想必這五人也非泛泛之輩。

但那又如何?區區五人,他們的人數可有整整五十,且有戰馬。

五人,不過是五隻螞蟻!

那馬匪兇狠一笑,刀疤猙獰,見村口已在眼前,手中長刀舉起,後頭跟著的馬匪齊望那刀,見幽幽寒光逼著人眼,對著月色,橫劈而下!

屠戮的信號,激起一雙雙眼裡的殘忍嗜殺,血未起,月已紅。

「殺!」

殺聲驚了老村,村民們瑟縮在屋中,黑暗中梭著驚恐的眼,等待著將要臨頭的噩運。

那馬蹄聲忽然在村口雜亂起來,戰馬嘶鳴,人聲喝罵,還有些噗通噗通的沉悶聲,伴在西北凜凜風刀子聲里,若一首壯闊的夜曲。

村口已成一片亂象,地上忽起的絆馬繩,老樹草垛後忽奔而出的人,後方忽然策出的馬,頭頂忽落的長刀……血濺三尺樹梢,染了村頭土路。

那前頭為首的馬匪被絆倒,尚未瞧清來人,後頭來不及拉韁的馬便踏在了他頭上,夜色里如破開的瓜,血肉、腦漿,潑出一地,被身後倒下的人和戰馬覆住,長刀落,鋪濺一層新血。

戰馬揚蹄長嘶,馬上匪勒韁、呼喝、抽刀,稍一耽擱的工夫,便有一顆人頭落地。腔子里的血濺出三尺,染紅月色,驚了馬上人。驚住的被砍下馬,未抬頭,頭頂便有長刀落。

深夜村口,刀割人命,如同割稻草。

五十條人命,不用一刻鐘便倒在黃土路上,血依舊是熱的,生命已了無生息。

人的慘嚎落去,馬的嘶鳴驚起,關外神駿的五十戰馬倒在了破敗的老村口,與馬匪躺在一處,堵了村口的路。

村中靜了下來,只餘風聲。

村人瑟縮在家中,貓在門後,扒著門逢,瞧外頭動靜。

夜色里,有人影進了院兒,那村人哆哆嗦嗦往後退,絆倒了門戶一把斧子,吭地一聲,夜裡異常響亮。院中那黑影忽然轉頭,往屋中一望,那村人又哆哆嗦嗦抱起斧頭,鈍刃對著門外。

那人影卻連門前台階都未踏,轉身便進了旁邊破屋,一會兒搬出個罐子來,速出了院子,消失在夜色中。

這夜,兩三百戶村人,大多見著了此景,卻不知來自己院子的是啥人,乾的又是啥事。只知人去了,村中便又靜了,直到一個時辰後。

村中靜了約莫一根時辰,村口又有馬蹄聲來,狂亂,沉悶。到了村口,依舊沒有聽到進村的聲響,只聽見人聲喝罵,隨後馬聲馳遠。

村人不知馬匪為何來了又走,心剛稍稍放下來,便聽馬蹄聲又來!

馬蹄聲沉悶,繞了半個村莊,似是村前土牆的方向!

有村人家中正對那土牆,隔著門縫往外看,見戰馬高壯,一躍便跨過了村中土牆,馬上黑影手中提著刀,月光照著刀鋒,晃見那些黑影眸光森寒。

「馬、馬匪來了!屠屠屠、屠村了!」那村人轉身便往屋中跑,屋中婦人懷抱孩子不知往何處躲,那漢子搬起個籮筐便將娘倆扣住,上頭搭上被子,又將屋中一隻老柜子挪到門口,欲擋住門。

柜子剛搬出來,門縫外忽有火光起,那漢子奔過去,隔著門縫見村牆下一片火海,著了火的人在地上打滾兒,馬長嘶驚縱,正踏在那著了火的馬匪背上,那馬匪猛地抬頭,口中噴出的血火光里艷紅。

一名背後著了火的馬匪從火海中奔出,有人影立在火海外,一刀送進那馬匪腹中,刀抽出來,帶出的血珠兒如線,濺上院牆,風送著血腥氣和焦糊味兒傳進院子里,那漢子扒著門縫,火光照見他眼裡的恐懼和希冀。

有人在殺馬匪!

但沒人知道這些義士有多少人,只知這是混亂的一夜,村中到處是戰馬嘶鳴,馬匪慘嚎,大火燒黑了土牆,地上焦屍熏人作嘔。

廝殺漸歇時,天色將明,村牆下留一路焦黑的人屍、馬屍,蜷縮著,冒著煙塵,無聲訴說著戰場的慘烈。有的屍身被砍斷了頭顱,身子在火海外,頭顱已燒成焦黑。有的一半在火海里,一半在火海外,身上壓著馬屍……

三百馬匪,一半人死在自己人的馬蹄下,另一半人或被送進了火海,或在混亂中被祭了長刀。

風吹著黑煙,火光如同訊號傳進馬寨,激怒了寨中馬匪。

寨門在黎明時開了,人如瘋狂的潮水湧向村子,燒黑的土牆外,火油火箭流星般點亮了黎明的村莊,屋頂、窗子、院子,牛棚、草垛……土房不易點著,房頂燒著火油的村人躲在家中,窗子著了火的屋裡拿水去撲,村牆下的火海漸熄,村中星火又起。

村口的慘烈令湧來的馬匪不寒而慄,為首之人豎起長刀刺向灰沉沉的天,「五個崽子,別管藏在哪兒,這村子裡的人,給老子屠!」

「屠!」兇狠的齊呼驚了村莊,人群如潮般散開,湧進了村中三條蜿蜒的窄路。

三個馬匪竄進村頭第一間房,那土房窗子著了火,家中無水,那村人便開了門在院中潑水進屋,見馬匪進院兒,他拔腿便往屋中跑,回身要關門,馬匪已奔了進去,抬刀便挑那村人胸腹,身前忽然閃過一人來,半蹲著身子,抬手向上一送!

那人手中一把薄刀,直刺進他的喉嚨,血哧地噴出來,那馬匪拿手一摸自己脖子,摸著一手鮮紅,倒退兩步,直挺挺倒地。

旁邊的馬匪驚著,轉頭看那人的工夫,心口忽然一涼,又一熱,他捂著胸口倒地時腦子最後一個念頭是——這人不是自己人嗎?

那從鬼門關前走了一回的村人驚得忘記了關門,那救了他的人跟馬匪穿著一樣的衣衫,卻不知為何殺了馬匪。

那是個粗眉細眼的少年,相貌平平,唯一雙眼眸清冷,看人似含風霜。

「回去!別再出來!」少年嗓子已有些啞,說話時人已奔出院子,往隔壁而去。

隔壁院中,房門已被撞開,屋裡有女子的哭號,兩個馬匪將一名婦人壓在炕頭上,地上兩三歲大的孩子哇哇啼哭,一個馬匪舉刀向那孩子砍去,後脖頸忽然被人掐住,一人劃開了他的頸後,脊神經被切斷,那人手中的刀啪的一聲落地,炕頭上兩名馬匪聞聲回頭,見少年蹲身,手中兩把古怪薄刀,左右齊開!

哧!

兩道血線從兩人脖頸處噴出,頭朝下載去地上。

那衣衫不整的婦人失聲驚叫,少年已奔出了門,踩著院中一石,翻去低矮的土牆頭,立在高處忽喝一聲:「你們要找的人在此!來!」

村路上,湧進來的馬匪有一兩百人,正分開砸門,進屋,殺人。少年一喝,眾馬匪抬頭,見晨陽已照村頭,少年背襯晨光,面容染血,已瞧不出模樣。無人認出她來,只是見她穿著跟他們一樣的衣衫。

正愣神,忽見她躍下土牆,手中有寒光飛射,直釘入兩名仰頭看她的馬匪腦門!那兩名馬匪睜著眼倒地,後頭的人驚散,再抬眼時,少年已落在地上,一群馬匪面露猙獰。

「娘的!假扮我們的人!這小子就是那五人中的一個,宰了他!」

馬匪們改了目標,不再往村民家中去,瘋了般地又從各個院子里湧出來,湧向少年。少年也似瘋了,不躲不逃,竟向人群中衝來!

叫囂聲四起,人人舉起了長刀,少年卻在接近人群時忽然往地上一鏟,有幾人噗通噗通被鏟倒,其餘人散開,見那少年滑向地上被她殺了的兩個馬匪,手一伸,拔了兩人腦門上的古怪薄刀!

頭頂有數把長刀落下,眼看便要砍上她的身,她竟就勢在地上一滾,手中刀光划過,離她最近的幾名馬匪腳踝已炸開血花,一人單膝跪倒在地時,她扯著人衣領一拉,送去頭頂的長刀下,人已借著這人的空位鑽出起身。

從牆頭至牆下,眨眼的工夫,她手中的人命已有三條,更有五六人無法再起身!

馬匪們神色凜然,也更怒火中燒,舉刀圍向少年!

暮青不知她殺了多少人,也不記得第一個殺的是誰,從西北從軍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有一日將有活人的性命在她手中結束,只沒想到來得如此快,如此艱辛,如此壯烈。

日頭剛出,離援軍到來尚有兩天一夜,苦戰才剛剛開始。

村中三條窄路,原先計畫著魯大和老熊各負責一條路,她和章同負責一條。但是馬匪進村時人數太多,他們混在其中被擠散了,方才她站在牆頭高呼,一眼望盡這條村路,似乎只有她一人在。

而此刻,她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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