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漠上行 第五十七章 蛛絲馬跡

彎刀!

魯大和那陌長同時沉了臉!

彎刀,在西北軍的老人心裡,等同於胡人。

「有胡人進了山?」那陌長驚問。

魯大瞥他一眼,問暮青:「昨夜為啥沒說是彎刀殺的人?」

那陌長一怔,昨夜不是自己的兵死了嗎?人這不是在地上驗著嗎?怎麼還問昨夜?但他一想又覺不對,自己的兵是昨晚鬧的肚子,死時是今日凌晨……

他忽然便驚住,昨夜還有人死了?

暮青道:「昨夜人在山坡上被殺,刀架在死者脖子上直接拖下了山坡,致使創口多次遭到破壞,驗屍時頭顱已只剩後頸一層皮肉連著,當時只能斷出兇器是刀,很難細斷。」

若有精密儀器檢測骨面創痕,許能根據報告細緻推斷,但此處哪有精密儀器?驗屍時又是夜裡,光線條件也不具備,只能做出那等程度的推斷了。

「但今早這起案子,附近沒有山坡,人是被殺後就地剝了衣衫開膛破肚吊去樹上的,頸部創緣雖遭到繩索破壞,但未及深處,尚能驗出創道。」暮青說話間將那屍身的頭頸微抬,將頭顱向後一壓,那血糊糊的皮肉、血管、軟骨便暴露在眾人眼前,暮青在那創口處用手指虛虛划出道弧,「看見裡面了嗎?弧形的。」

她將手收回,屍身的頭頸放平,目光落去十步外的草地上,那地上長草掩著灘穢物,草長但不密,一眼就能看見「人是在那裡解手的,他解手完想回去時,兇手襲擊了他。」

暮青起身向那草走去,魯大以為她要像昨晚一樣去細查那草中穢物,結果她只看了眼草上的血跡,便轉過身來往回走了兩步,停下時旁邊前方的草地上又見一片濺出的血跡。暮青看過後道:「兇手是在這個位置襲擊了他,血噴出來,兇手將刀一撤,才有了後頭那串拋甩狀的血跡。然後兇手將他就勢放倒,劃開並剖開胸腹,這裡的大片血跡可以證明。總的來說,犯案手法與昨晚的一致,殘暴嗜血,果斷乾脆,現場沒有拖拖拉拉的痕迹。且此處林子離前方營帳只有百步,兇手在離軍營如此近的地方都敢殺人,其膽量也佐證了是同一人所為。」

暮青又走回屍身旁,拾起那丟在一旁的軍服,上面有血手印和擦拭狀的血跡,「兇手犯案後,拿衣服擦了手和刀,然後才離開。」

暮青掃了眼林子,前方是軍營,後方是林子,邏輯上兇手會從林子里離開,但是這處林子離營帳太近了,昨天紮營後定有不少人來此解手,遠處的草地都踩得很雜亂,這麼望一眼,找不到有線索的腳印。暮青只得抬腳往林中走,新兵們解手不會去林中太深處,說不定深處可以找到兇手從哪裡離開的線索。

魯大、那陌長和韓其初在後頭跟著,沒人打擾她,且她明顯是要找腳印,三人便也四處看,想看看草痕有何不對之處。

這林子頗深,走進去後草有半人高,哪裡塌了一片很好發現,四人放眼一望,卻沒找見!山林遠處已有金輝漫天,晨風拂著草尖兒,綠油油的草浪迎著金輝,靜謐壯美。

這景緻卻無人欣賞,那陌長只覺背後發冷。沒有腳印,兇手看起來就像是殺人之後憑空消失了一般!

「難不成,兇手根本就沒走?他、他躲在軍營里?」那陌長驚問。

「不,他走了。」暮青道,目光落在遠處,「聚過來,看那邊。」

三人聞言向她聚過來,循著她的目光望去,只見前方一丈外有棵樹,樹身上一人高的位置樹皮上有塊泥印。

腳印!

樹身上有腳印,兇手會輕功?

魯大大步到了那樹前,盯著那樹身上的泥印,臉色陰沉。他又往前找了幾步,在丈許外又見一腳印,高度還是一人高,順著那腳印又往裡走,只又找見三處腳印,便再也尋不出了。兇手輕功離去,腳下的泥印蹭去樹身上,越蹭越少,便漸漸尋不著了。而這林子遠處便是深山,山脈延綿數十里,已無法推測兇手去了哪個方向。

暮青望著那樹身上的印子,皺眉深思,似有不解之處。

聽韓其初在後頭開了口,「將軍,末將在家中時讀過些山圖地理雜記,記得這青州山中曾有一族,名為估巴族。此族世代居於深山,常以活人祭山神,以祈長生,進山砍柴打獵的百姓常遭毒手。此族擅機關之術,官府屢次清剿不下,死傷無數,最後索性一把山火燒了大片山林。志中記載,山火延綿百里,數日不絕,從那以後便再也沒見過估巴族,應是全數燒死在了山中。末將以為,此族既擅機關之術,定有藏身秘處,是否尚有餘孽存世,此番沖著我西北新軍來,是為了報一族之仇?」

但……那清剿燒山按書中記載乃嘉永年間的事,嘉永年間距今已有兩百餘年。

當然,也不能因年代久遠便排除兇手是此族人的可能。兇手殘暴,倒頗有此族之風。

「估巴族人喜用彎刀嗎?」暮青問,眉頭依舊深鎖,「我有一處想不通。兇手將人當獵物,享受狩獵並掌控生死的樂趣,他為何會以輕功離開?在空中高來高去,難道不懼被軍中崗哨發現?以他的膽量,他自是不懼,但他肯定不喜歡被人發現。因為他享受掌控獵物的樂趣,萬一被發現追趕,那他就成了獵物。他不會喜歡這種感覺,享受不到掌控的樂趣或者破壞這種樂趣,會讓他變得狂躁,我想不通他為何會做讓自己狂躁不喜的事。」

用輕功離開,她想不通。

砰!

魯大忽然一拳砸在了樹身上,枝葉嘩啦啦下了場雨,劈頭蓋臉落了一身,他轉頭,眼底血絲如網,帶著那滿頭滿肩的枝葉,看起來似山中野人,頗為嚇人。

「有啥想不通的,這狼崽子就他娘的是胡人!」魯大怒道。

暮青微怔,瞧了眼樹身,那樹身已裂,魯大的拳正砸在那腳印上。她眸中清光一亮,問:「將軍是憑輕功斷言的?」

她從兇手的心理、作案手法等方面推理是不會有錯的,如果有漏處和想不通的地方,必定是她不擅長之處。那就只有輕功了,她不懂內力。

果見魯大一臉猙獰嘲諷,「哼!高來高去?小胡崽子高得起來嗎?漠北之地,黃沙斷岩,樹少草荒,他們那一路的輕功跟咱們不一樣,就他娘的踏著沙壁走,跟黃蜥壁虎似的,高不起來也飄不起來,就是蹦得快,高度頂多一人高。就他娘的這個高度!」

魯大又猛一砸樹身上的腳印,木屑齊飛,漢子的粗拳陷入裡面,將那腳印砸得沒了影,「別的老子瞧不出來,這種高度的輕功老子太熟悉,在西北待了好幾年,瞧不出來老子就是瞎了眼!」

原來如此!

暮青眉間疑色忽散,這種輕功無法高來高去,一人的高度高不過樹身,反而可以將身影掩入林,快速離開。

如此,便與兇手的犯罪心理不矛盾了。

但那陌長和韓其初的眉頭卻擰了起來,顯然,兇手是胡人還不如是估巴族人。

青州山中竟有胡人!

「青州乃西部與西北交界之地,如今戰事緊,邊關戒嚴,胡人……是怎麼繞過整個西北地界,進了青州的?」韓其初面有憂色,眼底卻見清明神采,顯然他想到了胡人為何能進青州,只是他頗通人情世故,不願直說,以避擾亂軍心之嫌罷了。

魯大的臉色又陰沉了幾分,昨夜暮青與他說軍中許有姦細,但尚不確定,今日就確定了。新軍不走官道,入林中行軍,走哪座山頭,哪條路線都是軍帳中根據練兵需要制定的,胡人能知道他們在青州山中,還尋到了紮營之處,若說新軍中無細作,誰信?

而且,韓其初說得對,胡人在進入青州山前,先得繞過整個西北地界。西北戰事緊,國門緊閉,胡人是怎麼進的邊關?

內奸,可能不止新軍中有,在西北軍中也有!

大將軍如今在西北主戰,他和顧老頭都不在身邊……

魯大沉著臉轉身便大步出了林子,「老子回軍帳!」

暮青和韓其初一起跟著回了軍帳,與昨夜一樣將驗屍的發現詳細報告給顧老將軍。胡人和內奸之事令大帳中氣氛沉肅,暮青與韓其初無將職在身,如何處置此事不歸兩人管,於是便退出帳外等。

今晨死的那新兵還好只有他陌長發現,人被魯大的親兵抬去後頭林中悄聲埋了,那陌長也謊稱人昨夜腹瀉虛脫,送去了軍醫帳中,以期將此事就此遮掩。

但昨夜兇手才殺一人,今晨便又動了手,這幾乎沒有冷卻期的瘋狂犯案讓暮青對此事能長久遮掩並不樂觀。

山中八月,林茂風清,晨風舒爽,卻吹不散人心頭聚著的那團陰霾。

魯大一個時辰後出來,對暮青道:「你們先回去,和老熊盯著那群兵,別叫他們哪個說漏了嘴,把事情露了出去。」

暮青和韓其初昨夜是以送同袍去軍醫帳中的名義來的大帳,如今也是該回去了。兩人回去時要繞小路,魯大不放心,派了一隊親兵跟著,下了山坡時,正見軍中在傳令。

「傳令——全軍原地休整一日,明日山中演練,今日做戰時準備,營帳中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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