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漠上行 第五十六章 下一個受害者

兇手不在今夜參加演練的新兵中。

死的人是章同的兵,此人是在演練結束回來的路上被殺的。

章同從這條羊腸小徑去湖邊時帶了二十二人,死者並不在其中。演練結束後,暮青的兵太歡欣興奮,回營明明有大路可選,他們偏選了來時的這條羊腸小徑,他們要押著章同的人走一遍這條路,讓章同深刻地體會恥辱。所以,死者是在回營的路上被殺的。

兇手是從對面林子里出現的,這坡上的草只見上來的痕迹,不見下去的痕迹,所以不可能有新兵偷偷落在後面下了林子,再上來把解手落單的人殺掉,因為即便他膽大到不怕被人發現他忽然不見了,也無法知道會不會有人解手落單。

韓其初有些怔,他第一回看見少年笑,相識月余,他待人疏離,話簡,少有情緒。今夜卻為此事一展歡顏,只為兇手並非同袍。

「周兄品質,在下欽佩。」韓其初溫和一笑,他比暮青年長,一直稱她周小弟,這是第一次稱她周兄。

暮青笑容淡了些,轉身往回走,「走吧,回去。」

韓其初頷首,下山坡前回身深望那對面山林,林深茂密,月色照不透的深處,似有一雙眼睛在盯著他們,令人背後發毛。

兇手並非同袍,才更令人心懼。

新軍軍紀嚴明,入夜紮營後任何人不得私自走動,想避開同營帳的人和值守崗哨偷偷潛出來殺人太有難度。且他們受罰演練的時辰正值晚飯,晚飯後有休息時間,新兵們會圍著篝火坐一段時間再進帳歇息。這個時間,營帳外到處都是人,想不引人注目地離開是不可能的。再者,就算有人有辦法溜出來,又如何能知道他們回來時會走這條羊腸小徑?

所以,兇手不僅不在他們這百人里,也不在新軍里。

這青州山裡,除了行軍西北的五萬新軍,還有人在!

可是,兇手隻身一人,何以敢殺西北新軍的兵?

「不要用你正常人的思維去推敲變態的心理。」暮青下了山坡,見韓其初還在坡上回望那山路,便道,「兇手的心理,要驗屍之後才能知道。」

韓其初回過頭來,見少年轉身離去。

「回去,驗屍。」

暮青回去時,章同已不在,顯然回營報信去了。

其餘新兵老老實實站在圈外,無人離開,也無人踏進圈內。

暮青今夜一戰成名,她手下的兵已服了她,章同的兵也皆對她刮目相看。只是一戰,她無形中已在眾人中樹了威嚴,演練已結束,她不再是隊長,無權命令在場任何人,但所有人下意識地服從了她。見她和韓其初回來,新兵們不自覺地站直了,目光中含了緊張。

暮青徑直進了那圈子,在眾多緊張的目光中,走向那屍體。她徑直走到屍體近處,抬頭,望上去。

新兵們陣陣吸氣,他們沒有上過戰場見過血,終究只是操練了一段時日的普通百姓,那屍身他們站在遠處看都覺瘮人,她竟敢走到近處那樣看,是想看看肚子里空沒空嗎?有人不自覺掃了眼地上那一灘血和內臟,又開始覺得反胃。

暮青立在近處看了會兒,默不作聲去了樹後,又抬頭往上看,也不知在看什麼。片刻後她轉回來,蹲身瞧了瞧地上的那灘血和內臟,又轉頭看了看不遠處草地上的一大片血跡,然後起身望向林子外。

等。

等了約莫兩刻,魯大帶著親兵趕來,章同在前頭帶路,老熊跟在魯大身後,樹影落在幾人臉上,皆陰沉沉的。

除了章同,來人都是西北軍的老人,殺敵無數,見到林中吊在樹上的血屍皆未露出懼意,只臉色更沉,一雙雙眼中聚了怒意和幾分古怪。古怪的是血屍吊在樹上,少年立在一旁,那容顏連怒意也不見,唯見清冷,冷靜得叫人畏懼。

「停住,別再往前。」暮青開口。

魯大等人此時已在圈子內,暮青並未阻止他們進圈子,只是及時喊了停,幾人停下之處正是那一灘血跡前,再往前一步便踩到了。

「你們腳下站著的是死者被殺後開膛破肚的地方。」暮青道。

魯大等人低頭,那血鋪在草地上,夜深月靜,月色照不清鮮血原本的顏色,只見泥土發黑,想像著腳下站著的地方曾有一人被開膛破肚,饒是魯大等人戰場殺敵無數,也覺得地里有股涼氣兒絲絲往腳底鑽。

「既然人都到了,那就開始驗屍吧,找兩個人把屍身放下來。」暮青望著魯大身後的親兵,那倆親兵卻未動,面色古怪。

「驗屍?」魯大皺緊眉,也面色古怪,「驗屍是仵作乾的活兒,你小子能幹?」

「本行。」暮青道。

林中卻呆了一片人!

長久的死寂之後是低低切切的驚詫,漸有炸鍋之勢。

「本行?仵……仵作?」劉黑子有些結巴,今夜,她帶領他們贏了演練,恐怕大家都以為她和章同一樣,許是武將之後,再不濟也讀過兵書。哪成想竟然相差這麼遠!

石大海撓撓頭,「怪不得問這小子在家中做啥營生,他不跟咱們說。」

仵作乃賤籍,連他們這些種田打漁的庶民百姓都不如,他們倒是沒啥,就章同那性子,還不變本加厲地擠兌?

「娘的!咱們今晚輸給了個仵作?」後頭,一群敗兵表情精彩。

表情最為精彩的是章同,他堂堂武將之後,今夜竟輸給了一介仵作?二十年苦讀兵書,叫他情何以堪!

暮青見一時無人動,便自己走去樹後,對韓其初道:「幫個忙,把人放下來。」

韓其初苦笑,他是唯一一個無震驚神色的,顯然隨她去了趟山坡上,心中已猜得差不離。

見兩人去了樹後,魯大才醒過神來,對身後親兵使了個眼色,那兩名親兵才趕緊去幫忙。屍身放下來,抬去空地,沐著月色,那黑洞洞的胸腔和腹腔無聲向人訴說著慘烈。

暮青蹲下來將套在屍身脖子上的麻繩解下來,身後傳來數道吸氣聲。

只見那脖子上血肉翻著,暮青輕輕將那頭顱一撥,那頭骨碌擰去一邊,竟幾乎全被割斷了,後頸只連著一層皮肉!

章同眼裡血絲如網,拳握得咔咔響,這是他的錯,如果不是他輸得沒了心神,路上沒注意過自己的兵,人就不會死。

魯大轉頭望向圈子外聚著的那群新兵,絡腮鬍將臉襯得粗獷陰沉,山風一刮,有些猙獰,「叫老子知道是誰捅自己人刀子,老子非活剮了他不可!」

新兵們受驚,急欲辯解,暮青低頭看著屍身,頭未抬,只道:「兇手不是我們自己人,此事我一會兒再說。」

魯大聞言低頭瞧她,新兵們面面相覷,方才還說他們中誰離開誰就以嫌犯論,怎去了趟林外回來,他們就全數洗脫嫌疑了?

雖多有不解,但洗脫了嫌疑,沒人不慶幸。

只是這口氣還未松,眾人便嘶嘶抽氣,只見暮青竟將手一探,伸進了那頭顱斷開的腔子里!

月色落在少年手指上,玉白的顏色叫人覺得森涼,她在裡面摸了摸,道:「頸部創緣不平整,是繩索所致。骨面斷裂也不平整,似砍創,但不是……」

她將手指從那腔子里收回,順勢來到屍身胸腹部敞開的皮肉上,翻了翻,指腹上下摸了摸,「胸腹部創緣平整光滑,呈紡錘形哆開,合攏時呈線狀,圍皮膚無表皮剝脫,典型的切創,兇器是刀!但創角不夠尖銳,創口大,創底小,是撕裂創。死者是被一刀劃開胸腹後,再徒手撕開胸腹腔的。」

徒、徒手撕開?

「繩子可以證明這一點。」暮青將放在一旁的麻繩提起來,對著月色將那斑斑血跡展示給魯大等人,「兇手將人撕開後才將繩子套在死者脖子上,吊去了樹上,所以繩子上可見握痕血印。」

暮青將繩子一展,只見繩子上一面四截血印,一面只一團。乍一看瞧不出是手指留下的,她將手指往上一覆,眾人頓驚,只見暮青抓著指頭粗的麻繩,那四截血印正被她的四根手指覆上,而她的拇指正壓在另一面那一團血印上!

這確實是一隻血手印!不同的只是兇手的手比她的大。

「類似這等血印有好幾處,還有幾處擦痕,是兇手將屍身吊去樹上時拉拽繩子用力所致。」暮青說罷將繩子放去地上,起身。這具屍身其實很好驗,比那些偽裝過的兇殺案中的屍身好驗得多,因為兇手的手段簡單、粗暴,直白地呈現在屍身上,表明了他有多崇尚原始的暴力,細節對他來說只會覺得太過柔情,他不屑一顧,因此不需去費力去找,因為根本不會有。

「魯將軍跟我去一趟山坡,案情已清楚了。」暮青說罷,徑直出了林子。

魯大、老熊、章同等人在後頭跟上,被劃在圈子外的新兵們面面相覷,最後也都嗚嗚啦啦地跟去了山坡。

山坡上,百來人擠在羊腸小徑上,暮青站在前頭,從案發時開始說。

「首先,我要說,死者並非逃兵,也非迷路,或者因輸了演練無顏回去。他只是掉了隊,因為他當時在這裡解手。」暮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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