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光圈站的生命系在一根科萬龍線上,這是克雷的口頭禪,這根線繞在為抵禦太空寒冷的氫原子爐的主磁鐵上,它要是斷裂,就沒有光和熱,沒有食物和空氣了。但克雷似乎很少為此擔憂。

「坡·迪奧斯,我們挺得過去。」他常常邊吸著刺鼻的「星霧」,邊對著奎恩咧嘴大笑。「希望有人去系根更結實的天網線。」

「等我長大了,」奎恩一臉嚴肅地說,「我就去。」

奎恩只有五歲。

「有人會的。」克雷那雙藍色眼睛盯著遠方。「很有可能是科萬實驗室的某個人。回到太陽那邊。」

「我要去太陽那邊,」奎恩道,「我要找到那根線,然後把它捎回來。」

「就算你去吧,」克雷吸著刺鼻的星霧說,「但你也得先長大呀。」

當初飛船要是再快一點,奎恩就可能在光圈站降生了,可是當他們離開科多伯西剛六個月還在太空中飛行時,他就迫不及待地早產了,幾周以後他們才發現簡諾特。他常常想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但母親就是不告訴他。

肯定不是地球人,這點他有把握,因為太陽帝國里地球人都是奴僕。是一位有太陽血統的瀟洒戀人?還是一位太空貴族,擁有公司的股份和令人炫目的財富?甚至是科萬家族的某個人?人們說,科萬家族的人都有「羅曼諾夫」似的鼻子,從一位叫拉什普金的和尚那兒遺傳而來。他詢問這事兒時,克雷遞給他一枚太陽王國的金幣,上面印著第一位太陽巨頭的肖像。他沖著肖像金燦燦的頭部皺皺眉頭,然後飛快跑到鏡子跟前看自己的鼻子。沒有任何特別之處。然而他還是一個勁兒地想。

母親從未解釋為什麼要遠離家鄉,這一點常讓他鬧不明白,因為在光圈站她過得既不開心也不愉快。他以前老想,她一定很眷戀地球,天空網站和太陽那邊的所有星球,而且常在傷心地回憶她過去曾經有過的輝煌。

有一次她把自己的一張舊相片給他看,從地球那邊帶來的。她說是在太陽帝國瓦吉科爾附近拍的。他左瞧右看簡直不敢相認。現在的她又瘦弱又蒼白,眼角布滿了皺紋,頭髮在頸背上挽成一團,毫無光澤,而照片里的她卻是那樣美麗可愛,楚楚動人。

相片里她正淌過一條暖水淺灘,白色的河水環繞在她的腳邊,她的頭髮金燦燦的,散落著在風中飛揚。她的美麗似乎照亮了周圍的一切。天空出奇地藍,高大的椰子樹隨風飛舞,神奇的寶塔一般的白雲爬到了燦爛的太陽下面。

這樣的景觀讓他崇拜不已。輕風!白雲!流水!一望無垠的大海像天空那般蔚藍,還有飛翔著被她稱為海鷗的東西——他想像不出天網底下的世界是個什麼樣子,他禁不住激動得發抖。

他急切地渴望回到太陽那邊,看看母親曾經見過的奇觀,騎上天空網線去探索古老的地球,也許他還能夠找到父親查明自己的身世呢。他一直暗暗相信,他將來註定會成為太陽家族的一員,能夠擁有太陽帝國的所有輝煌與權力。

有一回他對母親講,他想回家。

「不行!」她吸了口氣,瘦削的臉龐抽搐了一下。「絕對不行!」

她沒再說什麼。於是他把這個夢想壓在心底,不再對母親講,連有關太陽那邊的事情他也不再追問。他不想傷害她,他看得出,母親在努力忘卻某件十分痛苦的事情。

他出生三周之後,他們才趕到光圈站,他就在那兒成長長大,常年關在狹小的塑料房和地下通道之中,從來沒有出去過,因為外邊沒有供人呼吸的空氣,而且也沒有供孩子出去的太空船。

每當聽人們談起神奇的地球和太陽那邊的世界,他就越來越擔心自己永遠也去不了那些地方了。然而他並非總是這樣鬱鬱寡歡。

光圈站上還有幾個小孩,但母親說這些小孩都被寵壞了。

上學的時候,不同年齡的十幾個孩子就擠在同一間用冰隔離的洞穴一般的房子里。教師就是站上的工作人員,他們教孩子們怎樣在光圈裡生活,怎樣避免走入沒有空氣的真空和寒冷的站牆外,以及怎樣打開那些必須打開的機器。

無論上學還是回家,他最好的教師都是克雷·邁克林。克雷是站上的老手了,他是追隨費爾蘭多·科萬船長來這兒遠征的。奎恩四歲那年,母親和克雷結了婚。克雷就是你的新爸爸了,她說。

「他不是,」奎恩分辯說,「他永遠都不是。我真正的爸爸——」

看見媽媽傷心的臉,他沒往下說。克雷笑著輕輕打了他一拳,說他們會成為好朋友。他們的確成了朋友,但叫他爸爸,奎恩就是做不到。

他們住在冰塊下面,四周堵著塑料泡沫,一來抵禦寒冷,二來不讓珍貴的空氣溢出。地板上鋪著地毯,他們可以穿著靴子在上面走動。由於只有幾兩的重量,他可以隨時順著地下通道自由自在地飛行。

光圈站的多數地方,比如實驗室、商店或機房,孩子們都不得入內。大人們太忙,而且工作坑和精鍊場這些地方都非常危險。飛船和能源地道是禁地。不過他小的時候克雷就經常帶他到水栽花園看他在繁茂的葡萄樹中澆水,收穫。有些樹開花,他喜歡花朵的色彩和味道,也漸漸喜歡和克雷呆在一塊了。

有一次克雷帶他走進冰坑上面的洞穴深處,去觀察那些吊車,鋼鑽和管道鑽向簡諾特核心。空氣苦澀,他呼出的氣變成了霧。刺鼻的氨氣把他眼睛燒得生疼,但他仍然興味盎然地看著從白色管道上來的泥漿被加工成人和花園需要的水、空氣以及食物,還有塑料,因為重金屬非常稀少,非常珍貴。

克雷身材高大,身上有股好聞的味道,頭戴一頂破紅帽,當摘下帽子,他的頭呈黃褐色,光光的,亮得像個洋蔥。他的眼睛很怪,沒有眉毛,也沒有睫毛,但很好看,藍藍的,閃著和善的亮光。

他沒有官銜,也沒有太陽標記,但他似乎並不在乎。他總是很快樂,儘管有時睡覺醒來也會一言不發,動作緩慢,或眼帘低垂,悶悶不樂。每當這時,奎恩就想,他准在回憶逝去的青春和遙遠的地球,或者,在渴望他稱為「星霧」的那種東西。

「你不能吸,有害處。」

他解釋說,那是一種毒藥,誰吃了都沒好處。有些植物產生毒藥來對付吃它們的臭蟲,卻讓有些人吃了上癮。星霧就產自這種植物,他偷偷把種子帶上來了。

「在老家沒有東西吃的時候,」他說,「我們就吃這種東西。」

他吸第一口,眼睛就放出亮光,人也高興起來。再吸他就會大笑不止,然後欣欣然干起活兒來。他總是忙著那些機器。他常自詡為「克雷樣樣通」。他會修理,甚至製造各種各樣的東西,他能解釋讓光圈站存活下來的所有按鈕,甚至能說出太陽那邊天空網線的工作原理。

奎恩長大一點後,克雷帶他去了圓頂觀察台。觀察台像一個透明的塑料泡,有30米寬。他們從地板冒出來,外邊又冷又靜。他們輕手輕腳,生怕驚憂了那些儀器,裡面燈光暗紅,他們能看清天空。

天空黑得怕人。他知道修建光圈站的目的就是為了防範其它星球上的陌生動物。現在他覺得這些動物的眼睛正好奇地盯著他。他全身顫抖,緊緊抓住克雷的手。

「那是阿米格斯人,那是木卡各人。」克雷鎮定自若。「他們從未想過要傷害我們。我想如果見得著他們,我們還可以和他們交朋友哩!」

他鼓起勇氣,聽著克雷的話,開始感受天空的神奇:星星近在咫尺,熠熠閃光;銀河像一座耀眼的銀粉大拱橋。他一個勁兒地想看見光圈。比星星還要近的,應該有數不清的像簡諾特一樣的冰球,但他一個也沒看見。

「它們都太遠啦,」克雷說道,「我們只是碰巧遇上了簡諾特而已。」

太陽也只是一顆普通的星星,不同的是它閃著光,照亮了外面真空中的信號燈,望遠鏡和探測器。光圈站周圍的冰塊被太陽照著,又暗又臟,像黑夜裡的火山口。

太陽看起來沒有升高的時候,因為光圈站位於簡諾特靠近星星的那一極。短暫的白晝里,太陽貼著冰塊的地平線爬行,正好能讓光圈站與飛行指揮部間交換信號,望遠鏡和信號燈多數時間都瞄著與太陽不同的方向,以搜尋出現在光圈中的任何事物。

觀察台周圍的冰塊形成了很陡的斜坡。他們可以看見飛船的頭部,像一塊鋒利的刀刃直插濃黑的地平線。學會認字後,奎恩認出飛船上的字是「卡帕拉」,黑黑的,寫在太陽盤的金色翅膀上。

「她是我們的生命,」克雷告訴他。「正是她的發動機給了我們光、熱及一切需要的能量。沒有了她的發動機,我們都將完蛋!」

有時克雷要上飛船去幫忙整修。有一次奎恩想跟他去,剛順著地道飛到門口,就聽見看守人厲聲呵斥,不准他上飛船湊熱鬧。

幾乎每天他都隨克雷一起到體育館去幹活。體育館主要用來貯存空氣和熱量,像個大氣球由科萬龍線固定在塑料上,外邊塗成黑色以散發沒用的熱量——即使在冰天雪地的簡諾特,光圈站也必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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