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嘯吒京城 第五十六章 為難與考驗

夏芍愣住。半晌,挑了挑眉。

海若話已出口,但臉上仍有些難為情的神色,只是目光頗為堅執,「師叔,我知道這話突然,但小燁子的天賦您也看到了……以我的修為,可能不需要幾年,就沒什麼可教他的了。這麼個天賦不錯的孩子,我實在不想讓他蹉跎在我手上,趁著他年紀還小,我想……不如給他尋個能教他的好師父。自門派清理門戶之後,仁字輩的弟子,也沒幾個修為特別高,能把小燁子帶成才的。想來想去,就只有您和徐師叔了……徐師叔的性子,只怕不合適收徒。我就只能來求您了。」

「我曾想過,讓師父收下他。可您也知道,小燁子他師父和我都是師父的弟子,這孩子重情,當初我師兄失蹤了以後,哪怕我們都知道他凶多吉少,這孩子還是不肯拜我為師。後來我說我跟師兄感情好,曾說過若有一天對方不在,要替對方照顧膝下弟子。這孩子以為這話真是他師父和我的約定,這才乖乖跟著我到了美國。可是,那時候他是不肯叫我師父的,後來我唬他,說是他不改口,我就不教他術法,日後他若遇著殺他師父的兇手,便無法報仇。這孩子在他師父的遺像前跪了三天,這才改口拜我為師。」

海若嘆了口氣,看向夏芍,「如果他師父的仇是報了,可我這個師父還在世。若叫他改投他人,他是萬萬不會同意的。我還好些,至少和他師父是同輩,若叫他拜我師父為師,他跟他師父不就成了師兄弟?他定會說亂了輩分,死活不會同意的。」

「那他若拜我為師,就不是亂了輩分?」夏芍聞言捧起茶杯來,微笑垂眸,輕啜一口。

海若苦笑,「這自然也是亂輩分的。不過,我總覺得,若是您的話,或許有辦法讓他答應。我瞧著,這孩子跟您挺親近……當然,我也是有私心的,跟著您,這孩子的前途才最好。」

面對夏芍,海若總覺得實話實說才好。這是個聰慧通透的女孩子,她年近四十,在她面前,總覺得沒什麼年齡上的差別。

這女孩子,知道她成就的人,都無法將她當成一名普通的十九歲少女。

夏芍聞言,這才笑著抬眸看了海若一眼。海若目光誠懇,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卻堅持地望著她,眼神懇求裡帶些忐忑。

「溫燁這小子我是挺喜歡,不過,這小子的倔強想必你也知道,他不會願意的。」夏芍道。

「我可以勸勸他。」

「他的性子,你清楚。勸也無用。況且,收徒是大事,兒戲不得。」夏芍給出一句模稜兩可的話。

海若怔了怔,她原以為,玄門這些弟子里,夏芍就對溫燁有所不同,還以為她即便不一口答應,也會考慮考慮看看。可是此時聽這話,似乎是有些為難。又或者,這是不太願意的意思。

海若不可避免地有些失望,但她也知道,自己今天此舉確實唐突,於是再失望也歉意地笑了笑,「都怪我只為小燁子著想,到沒考慮到師叔可能有些為難。不過,我還是想懇請師叔再考慮考慮。」

海若說完,給夏芍躬身點了點頭,這才起身告辭了。

她走後,門一關上,夏芍便捧著杯,別有深意地一笑。

溫燁整整昏睡了五天才醒,這段時間,海若並沒有把去找過夏芍想讓她收徒的事往外說,夏芍也沒有表示。

溫燁醒了的那天,唐宗伯、張中先和夏芍一起去他房間里看望,海若在一旁直看夏芍,夏芍卻只當沒發覺她的目光。

溫燁看見唐宗伯和張中先都來了,便起身要打招呼,被張中先給阻了,「行了,剛醒就別逞能了。你這小子,什麼事都愛逞能,提升的事也是你說衝破就衝破的么?也不怕你這身筋骨廢了!」

張中先音量不小,看得海若在一旁想讓他小點聲又不敢,最終只好擔憂地看溫燁。溫燁臉色還有點蒼白,皺皺小眉頭,道:「廢了也比死人好。」

張中先一窒,唐宗伯微嘆,「好孩子!唉,好在都沒事。躺著休息吧,兩天後你覃師兄出殯,你再下床走動吧。」

溫燁聽了一愣,雖說要他兩天後再下床,他卻當晚就起來了。這小子性子拗得很,不管海若怎麼勸,他都堅持去靈堂。

雖然張氏一脈的弟子跟原先的王氏一脈有仇,但清理門戶之後,留下來的弟子都是自己人,這一年多同吃同住,都在老風水堂里,抬頭不見低頭見,怎麼也有點同門情誼。

溫燁起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靈堂布置在走廊盡頭,晚上點著燭。男孩穿著身白色長袖戴帽的衣服,走在走廊上,步伐很輕,卻莫名顯得沉。他走進靈堂,靈堂里夏芍、魯樺和衣妮都在。

衣妮也沒回學校上課,對她來說,都是她被抓走,玄門弟子去救,人才死的。她這幾天身體好些之後,便天天在靈堂里守著,時間不比魯樺短。

溫燁走進來,沒跟三人打招呼,只自己取了香上了,然後便走到後頭的一處白色蒲團上跪坐了下來。

夏芍回頭看了溫燁一眼,見男孩踞膝而坐,把衣服後面的帽子往頭上一戴,低著頭看不清眉眼。

眉眼雖然看不清,卻能看見他踞膝的拳緊緊握著,微微發抖。

靈堂里氣氛寂靜,蠟燭燃燒的噼啪聲、微微動一下衣服的摩擦聲,甚至連最輕微的呼吸聲都聽得見。夏芍看了溫燁一眼便轉過頭去,只是她剛轉頭,便聽見後頭啪嗒一聲。

這聲音很細微,混在燭火的聲音里,魯樺守著靈,都沒聽見。夏芍卻是又把頭轉回去,看見男孩的頭低著,緊握著的拳背上,昏黃里晶瑩一點。

夏芍起身,走了過去。男孩感覺到她過來,把頭又低了低,這回更看不見臉。

夏芍假裝看不見他這難為情的樣子,坐下後遞去紙巾。男孩頭也不抬,但夏芍還是能想像到他倔強的臉。果然,他抬起胳膊,拿袖子狠狠一擦。隨後,他繼續兩手踞膝坐著,只是沒坐一會兒,肩頭顫動,啪嗒啪嗒又是兩聲。

男孩拿袖子又是一擦!

夏芍在一旁只看不語,半晌,果聽他鼻音極重得道:「我師父,連靈堂都沒擺……」

這話聲音不大,在空寂的靈堂里,卻聽得人心頭髮疼。

夏芍垂眸,沒說什麼,不一會兒,起身離開。只是走出門口的時候微微頷首,淡淡一笑。

阿覃出殯那天,弟子們穿白衣送行,按阿覃的八字選了京城方位最合他的殯儀館,骨灰最終由魯樺抱回來,在會所里,夏芍在骨灰前上了香,祖師爺畫像前擺了祭祀三牲,杯酒茶水,一杯茶由魯樺代為擺在夏芍面前,又給祖師爺上了香,這就算是舉行了收徒的儀式。

儀式上,玄門弟子們都在場,溫燁得知這件事,沒有什麼反應。小傢伙這幾天身體不好,心情也不好,站在他師父海若身旁,低著頭。

儀式之後,唐宗伯表明回香港之後將阿覃的名字入冊,再將骨灰尋處風水寶地安葬。在此之前,要準備給降頭師們的超度諸事。

給降頭師們超度的法事,夏芍是不必參與的。玄門有這麼多人在,必可操持,不必她費心。但夏芍這天卻仍跟學校請了假,留在了會所里。

作法在會所進行,弟子們都穿上了道袍,由唐宗伯主持。一大早的,弟子們來來往往,搬著降頭師們的骨灰往法壇上走。

溫燁穿著身小道袍過來,他身體剛好,唐宗伯直到年前都不允許他妄動元氣,原本這場超度的法事是不用他參加的。但夏芍卻道:「這場法事,凡是參與鬥法的弟子,都需參與。通密最後是小燁子打死的,他也不能例外。哪怕是不動真氣,從旁幫幫忙,也是要的。」

這話讓唐宗伯都愣了愣,弟子們都露出不解的神色。

通密最後是被溫燁打死的不錯,可哪怕他不出手,通密最後也活不了!而且,通密臨死的時候,連溫燁師父的屍骨在哪裡都沒說,這種時候任誰心裡都會有怨。師叔祖竟然讓溫燁參與超度的事?

這是不是有點……不近人情?

張中先和丘啟強、趙固等人都看向夏芍。

但夏芍卻一副這件事就這麼定了的樣子,轉身出了去。

在早晨準備法事的時候,不少弟子從夏芍身旁走過,都忍不住偷偷拿眼角瞥她。夏芍在弟子們中的威嚴不是一日兩日了,尤其她前幾天才打敗了通密,弟子們對她正崇拜,今天她來這麼一句,大家心裡雖然有點打鼓,但卻不敢多言。

來來去去的人里,看夏芍最多的便是海若。

海若都張著嘴,一邊憂心地看了溫燁一眼,一邊看夏芍。這幾天,她幾次想問問夏芍對收溫燁為徒的事什麼答覆,她都只是笑而不語。夏芍這幾天態度不明,海若雖然希望她答應,但也知道這事沒有強迫的道理,但她只是想知道個答覆,奈何她連答覆都沒有。

夏芍像是沒看見海若,目光在法壇周圍一落,看見幾名弟子去搬法器,有的弟子負責去搬降頭師的骨灰。人人看見那些骨灰都露出嫌惡的神色,通密的骨灰更是沒人願意碰,恨不得吐兩口口水在上頭。

「別耽誤了時辰,動作麻利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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