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香港鬥法 第五十四章 師兄的過往

夏芍是趁著徐天胤晨起打坐的時間出的房門。前頭的主屋裡,唐宗伯剛起不久,看見夏芍過來,有點意外,「你這丫頭,今天怎麼這麼早?這個時間,不應該還在打坐?學會偷懶了?」

「偷懶也不在您老人家眼皮子底下。」夏芍一笑,扶著唐宗伯坐到輪椅上,走去窗前開窗透氣,又去倒了杯溫水給老人,這才回來說道,「師父,我有件事想問您。」

「嗯?」唐宗伯喝著水,抬起眼來,笑道,「你有事要問?真稀奇。你個小丫頭,從小好奇心就不重。什麼事讓你一大早的,不打坐跑來問師父?」

夏芍一笑,還是師父了解她。她也不賣關子,直接開門見山問道:「我想問問師兄小時候的事,他跟師父來香港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唐宗伯當即就愣了愣,「怎麼想起問這件事了?是不是問過你師兄,他不肯告訴你?」

夏芍搖了搖頭,不是這樣的。昨晚師兄冷汗直冒的時候,也從未說不告訴她的話。只是她沒敢問下去……

「我不敢冒然再問,昨晚我也是突然問起這件事。以前從未問過師兄,他也是沒有心理準備。我覺得,我若是問,師兄應該會告訴我的。但我不敢再問了,我看得出來,這件事在師兄心裡綳得很緊,我怕問得突然,一下子讓他把這根弦兒崩斷了。我只想先來問問師父,且了解一點,日後再慢慢來。」

這正是夏芍的目的。她想先從師父這裡了解一些,日後慢慢開導徐天胤的時候,也知道該從哪裡下手。

唐宗伯看著夏芍擔憂的模樣,嘆了嘆,把茶杯放去了一旁桌上,垂著眼嘆了口氣,「唉!你擔心得有道理。很多事不是肯說出來,就沒事了的。有的事,適合下一記猛葯,當頭棒喝,才能叫人一下子清醒。但有的事,需要慢慢來,要用時間和周圍的人慢慢去撫。你師母用了十年,才讓天胤從後面那間院子里走出來,唉!丫頭啊,你師兄並不是不敢面對,他只是太重情。偏偏他命格孤,這一輩子,他都困在一個情字上了……」

情字?

夏芍知道,所謂情,並非全指男女之情,父母恩情、師門之情、夫妻之情,父子之情,皆是一個情字。命格孤的人,寡親緣情緣,不能圓滿,因而才苦。

「師父,師兄小時候到底遇到過什麼事?我看得出,他父母早亡,跟這件事有關么?」夏芍蹲下身子,扶在老人輪椅旁側,抬頭問。

「唉!」唐宗伯嘆了口氣,「自然是跟這件事有關的。但這件事究竟是怎樣的,師父這麼多年來也並不全然知曉。」

「師父也不知道?」夏芍倒是愣了。

「只知其中大概。你知道你師兄的家世背景了吧?」唐宗伯問,見夏芍點點頭,這才道,「你師兄的父母當年是在國外遇害,以徐家的背景,險些鬧成國際問題。他父母當年遇害的細節,連外媒都是沒有詳細披露的,所以師父也只知道個大概。」

徐天胤的父母是在他三歲時遇害,細算起來,已經有二十五年了。依照當年信息傳播的方式,這件事自然不會廣為人知。而且,後世信息發達的時候,國人若是在國外遇害,處理不妥都很容易鬧成國際糾紛,莫說徐家敏感的背景了。

夏芍對師父這個說法並不感到意外,她只是沒想到師兄的父母是在國外遇害的。

「在國外?」夏芍低喃。

「對,國外。」唐宗伯撫著鬍鬚,也垂著眼,「聽徐老爺子說,他們一家三口是去國外度假,沒想到……唉!」

唐宗伯嘆了口氣,抬頭望向院外。二十多年前的記憶,如今已是久遠,再回想起來,多少往事浮上心頭,難免有種物是人非滄桑變遷之感。但他還是慢慢說了起來,「師父與你師兄的爺爺早年相識,他長我十餘歲,我二人稱得上忘年交。當年,我曾為他的長子批命,說他在三十歲時會有大劫,可惜他沒有信我。那段時間正是各種運動鬧得凶的時候,很多老一輩傳統的東西都被砸的砸,燒的燒,風水命理皆被批鬥成牛鬼蛇神、封建迷信。我也不知道你師兄的爺爺當時是不敢信,還是當真不信,總之那時候我感到待在內地不合適,便打算回香港。也就是那個時候,我從京城出發,路上看到一些老一輩的東西燒得太嚴重,心裡惋惜,打算沿路救一部分,能救多少算多少,這才從京城一路南下。就是在南下的時候,遇到了你張師叔,救了他之後,把他也帶到了香港。」

唐宗伯說到這裡,臉上神色帶些後悔與自責,「你師兄的事,說起來,我也有責任。徐老信不信,那是他的事,我自該知道批得沒錯的。但我回來香港之後,這邊事忙,慢慢的,我便把這件事給忘到腦後了。後來,內地許多政策放開了之後,我才又接到一宗陰宅風水的案子,往內地走了一趟。那一趟剛好是去京城,我便在京城又遇到了徐老。當時,我一眼看出他有喪子之痛,如遭雷轟,這才想起這事在相隔兩地的數年時間裡,被我給忘了……」

唐宗伯悲嘆一聲,自責不已,「就因為我忘了,沒能阻止得了,天胤的父母就這麼去了,他當年才三歲,也差點喪命。我在徐家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他才這麼一點。」老人伸出手來,比了個三歲男孩的高度,「長得可愛,就是不會說話。不說話,不看人,你師兄他爺爺說他是受驚所致。」

「受驚?」夏芍抬頭看著老人。

「嗯。」老人點點頭,「我也是聽徐老爺子說的……你師兄的父母是在酒店裡遇的害,恩怨糾葛為何,有多慘烈,老爺子並未提及。他只說,當年在酒店裡並未找到你師兄。所有的人都以為他被綁架,或者在別處遇害,連外國警方都是這麼認為的。但誰也沒想到,最後竟是在酒店裡找到的他。他就他父母遇害的房間,藏身的地點匪夷所思,竟在酒店床墊下面,木板的暗箱里。那地方本是普通人家為了存放雜物用的暗屜,但酒店裡用不著,就一直空著。應該是他母親把他藏進去的,但是警方還是覺得他能活下來是個奇蹟。那裡面的空氣不足以讓人存活太長時間,而他在裡面度過了三天。」

夏芍吶吶地聽著,伸手捂住了嘴。

「我在徐家看見你師兄第一眼的時候,就知他不是受了驚嚇人魂遊離,而像是自己把自己困在了一個世界裡。我用元氣、用藥給他調養了一段日子,他才會看人,叫他才有反應。我那時香港的事還很多,把你師兄帶來香港是我提出來的。我覺得這件事我也有責任,而且當時我還沒收徒,在看過你師兄的八字之後,知他命格孤奇,天生適合入玄門,這便像徐老爺子提了出來。」

「你師兄他爺爺……唉!他對兒子的死也很自責,怪當初沒聽我的。所以,我一提出來,他只考慮了兩天便答應了我。他對外宣稱我是名老中醫,讓你師兄跟著我到香港療養。你師兄當時年紀雖然小,但他其實是個聰明的孩子,心裡很清楚。他從被我抱著離開徐家,到來到香港,從來沒哭鬧過,一直很安靜。那時候,你師母還在世,一直把他視如己出般照顧。」

唐宗伯的目光一直落在院子里,那是數十年沒有變過的景色,彷彿看著院子里的景色,就能夠回到從前。他慢慢地說,夏芍靜靜地聽,卻忍不住情緒波動,遙想當年。

當年,三歲的男孩跟著父母外出遊玩,卻不想在入住酒店那晚,父母遭人暗害。母親在危急關頭,最先想到的事便是藏匿幼子。她或許翻過衣櫥,翻過酒櫃,但都不保險。最後在酒店床墊下發現了木板做有暗箱,她將幼子藏身在此,在蓋上木板的時候,或許告訴過他,別出聲,別動,別害怕,無論發生什麼事。

他當時只是個孩子,他很聽話地沒有出聲,沒有動。但他有沒有害怕,只有他自己知道。床墊下面的木箱,黑暗,壓抑,三歲的男孩躺進去,就像是量身定做的小棺材。為了不讓人發現,他的母親蓋上木箱,將床墊推回原位,一切看起來都像是沒有動過。這種兇險的時候,母親想的是如何讓孩子先逃過一劫,她或許沒有時間思考他被悶死在裡面的可能,或許在臨死的一刻,母親只能寄希望於幼子夠聰明,在聽見警察來的時候會發出聲音,被人救出。

但她沒想到,他很乖,聽話地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在床下的木箱子里躲著,親耳聽見母親被殘害。那漫長的一夜,他在黑暗憋悶的狹小空間里是如何度過的,沒有人知道。三天的時間,對年僅三歲的孩童來說多有漫長,也沒有人知道。

他連警察來了也沒有發出聲音,直到生命極限之時身體碰撞到床板,才致使他被發現。他被救出的時候,沒有看見他的父母親。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見到過他的父母。母親將他藏匿在床板下時說的話,成為幼時的他最後的記憶。

他被困在這記憶里,一直遵守著。

不出聲,不動。

直到對他來說,生命中又一重要的人的出現。

師父將他帶來香港,師母養育著他,如同母親一般。一開始,他並不習慣,夜裡他找到屋裡的衣櫃,鑽在裡面睡覺,讓師父師母險些以為他丟了。四處尋找之下,最終在衣櫃里找到了他。師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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