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集 長夜過春時 第九一二章 逆風起時

月冷清輝,繁星滿天。

西南,梓州前線的群山之間,詭異的氣氛正在數以十萬計的人群之中蔓延。

軍隊也是一個社會,當超乎常理的戰果突如其來的發生,消息擴散出去,人們也會選擇用各種各樣不同的態度來面對它。

驚訝、憤怒、迷惑、求證、惘然、不解……最後到接受、應對,成千上萬的人,會有成千上萬的表現形式。

入夜之後,火把仍舊在山間蔓延,一處處營地內部氣氛肅殺,但在不同的地方,仍舊有戰馬在賓士,有信息在交換,甚至於有軍隊在調動。

金軍的內部,高層人員已經進入會面的流程,有的人親自去到獅嶺,也有的將領仍舊在做著各種的布置。

與獅嶺對應的秀口集前線,臨近子時,一場戰鬥爆發在仍在戒嚴的山麓西北側——試圖繞道突襲的女真部隊遭遇了華夏軍巡邏隊的阻擊,隨後又有數股部隊參與戰鬥。在秀口的正前沿,女真部隊亦在撒八的帶領下組織了一場夜襲。

匆匆抵達秀口軍營時,寧曦看到的便是黑夜中激戰的景象:大炮、手雷、帶火的箭矢在山的那一側飛舞縱橫,士兵在營地與前線間奔行,他找到負責這邊戰事的渠正言時,對方正在指揮士兵上前線支援,下完命令之後,才顧及到他。

「寧曦。怎麼到這邊來了。」渠正言一貫眉頭微蹙,言語沉穩踏實。兩人互相敬了禮,寧曦看著前線的火光道:「撒八還是鋌而走險了。」

「有兩撥斥候從北面下來,看來是被截住了。女真人的孤注一擲不難預估,望遠橋的三萬人折得莫名其妙,只要不打算投降,眼下肯定都會有動作的,說不定趁著我們這邊大意,反倒一舉突破了防線,那就多少還能扳回一城。」渠正言看了看前方,「但也就是鋌而走險,北邊兩隊人繞不過來,正面的進攻,看起來漂亮,其實已經有氣無力了。」

寧曦點點頭,他對於前線的接觸其實並不多,此時看著前線激烈的聲響,大概是在心中調整著認知:原來這還是有氣無力的樣子。

隨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望遠橋打完了,父親讓我過來這邊聽聽渠叔叔吳伯伯你們對下一步作戰的看法……當然,還有一件,便是寧忌的事,他應該在朝這邊靠過來,我順道來看看他……」

渠正言點頭,不露聲色地望了望戰場西北側的山麓方向,隨後才來拍了拍寧曦的肩膀,領著他去一旁作為指揮所的小木棚:「這樣說起來,你下午在望遠橋。」

「嗯,我跟隨在後防的小隊里遠遠地看著,後來倒是參與了俘虜的看押,天黑之後才啟程往這邊來。」

「好,那你再詳細跟我說說戰鬥的過程與火箭彈的事情。」

下午的時候自然也有其他人與渠正言彙報過望遠橋之戰的情況,但傳令兵傳遞的情況哪有身在現場且作為寧毅長子的寧曦了解得多。渠正言拉著寧曦到棚子里給他倒了杯水,寧曦便也將望遠橋的狀況整個複述了一遍,又大致地介紹了一番「帝江」的基本屬性,渠正言斟酌片刻,與寧曦討論了一下整個戰場的趨勢,到得此時,戰場上的動靜其實也已經漸漸平息了。

鋌而走險卻不曾佔到便宜的撒八選擇了陸陸續續的後撤。華夏軍則並沒有追過去。

此時已近午夜,寧曦與渠正言交流完後不久,在作戰回營的人群中看見了半身染血的寧忌,這位比其他人還矮一個頭的少年正跟隨著一副擔架往前奔行,擔架上是一名受傷嚴重、腹部正不斷流血的士兵,寧忌動作嫻熟而又迅速地試圖給對方止血。

收治傷兵的營地便在不遠處,但事實上,每一場戰鬥之後,隨軍的大夫總是數量不夠的。寧曦挽起袖子端了一盆熱水往寧忌那邊走了過去。

擔架布棚間放下,寧曦也放下熱水伸手幫忙,寧忌抬頭看了一眼——他半張臉上都沾滿了血漬,額頭上亦有擦傷——見識兄長的到來,便又低下頭繼續處理起傷員的傷勢來。兩兄弟無言地合作著。

看到這一幕,渠正言才轉身離開了這裡。

事實上,寧忌跟隨著毛一山的隊伍,昨天還在更北面的地方,第一次與這邊取得了聯繫。消息發去望遠橋的同時,渠正言這邊也發出了命令,讓這支離隊者迅速朝秀口方向匯合。毛一山與寧忌等人應該是迅速地朝秀口這邊趕了過來,西北山間第一次發現女真人時,他們也恰巧就在附近,迅速參與了戰鬥。

寧曦過來時,渠正言對於寧忌能否安全回來,事實上還沒有完全的把握。

跟隨軍醫隊近兩年的時間,本身也得到了良師教導的小寧忌在療傷一道上對比其他軍醫已沒有多少遜色之處,寧曦在這方面也得到過專門的教導,幫忙之中也能起到一定的助力。但眼前的傷員傷勢委實太重,救治了一陣,對方的目光終於還是漸漸地黯淡下去了。

寧曦這幾年跟隨著寧毅、陳駝子等人學習的是更大方向的運籌帷幄,這樣殘酷的實操是極少的,他原本還覺得兄弟齊心其利斷金一定能將對方救下,看見那傷員漸漸死去時,心中有巨大的挫敗感升上來。但跪在一旁的小寧忌只是沉默了片刻,他試探了死者的鼻息與心跳後,撫上了對方的眼睛,隨後便站了起來。

「哥,我們去那邊幫忙。」

寧曦反應過來,跟隨而上。

兄弟倆作為搭檔,此後救下一名重傷者,又為一名輕傷員做了包紮,軍營棚下到處都是走動的軍醫、護理,但緊張氣氛已經減弱下來。兩人這才到一旁洗了手和臉,慢慢朝軍營一側走過去。

夜空中漫天星斗。

寧曦望著身邊小自己四歲多的弟弟,猶如重新認識他一般。寧忌扭頭看看四周:「哥,初一姐呢,怎麼沒跟你來?」

「她在望遠橋那邊領著女兵幫忙,爹讓我過來與渠叔叔他們聊聊之後的事情,順便看你。」寧曦說著,這才想起一件事,從懷中拿出一個小小的包裹來,「對了,初一讓我給你帶的米糕,已經全涼了……我也餓了,咱們一人吃一半吧。」

「初一姐給我的,你怎麼能吃一半?」

「給你帶了一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吶,你要大的一半還是小的一半?」

「我是習武之人,正在長身體,要大的。」

「你不知道孔融讓梨的道理嗎?」

「我知道啊,哥如果是你,你要大的還是小的?」

「我當然說要小的。」

「所以我要大的,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兄弟說到這裡,都笑了起來。這樣的話術是寧家的經典笑話之一,原出處可能還來自於寧毅。兩人各捧半邊米糕,在軍營一旁的空地上坐了下來。

「哥,聽說爹在望遠橋出手了?」

「嗯,爹把家當都翻出來了,六千人干翻了斜保的三萬人,咱們傷亡不大。女真人要頭疼了。」

「這麼厲害,怎麼打的啊?」

寧忌一個晚上都在行軍,後來還參與了戰鬥,對於望遠橋的消息也只是後來零零碎碎地聽了幾句,寧曦便又跟他詳細敘述了一遍:

「……聽說,傍晚的時候,父親已經派人去女真軍營那邊,準備找宗翰談一談。三萬精銳一戰盡墨,女真人其實已經沒什麼可打的了。」

說話的過程中,兄弟兩都已經將米糕吃完,此時寧忌抬起頭往向北邊他方才還是戰鬥的地方,眉頭微蹙:「看起來,金狗們不打算投降。」

「消化望遠橋的訊息,總得有一段時間,女真人初時可能鋌而走險,但只要我們不給他們破綻,清醒過來之後,他們只能在前突與後撤中選一項。女真人從白山黑水裡殺出來,三十年時間佔得都是狹路相逢勇者勝的便宜,不是沒有前突的危險,但總的來說,最大的可能性,還是會選擇後撤……到時候,我們就要一路咬住他,吞掉他。」

寧忌已經在戰場中混過一段時間,雖然也頗有成績,但他年紀畢竟還沒到,對於大方向上戰略層面的事情難以發言。

寧曦笑了笑:「說起來,有一點也許是可以確定的,你們如果沒有被召回秀口,到明天估計就會發現,李如來部的漢軍,已經在迅速後撤了。不管是進是退,對於女真人來說,這支漢軍已經完全沒有了價值,咱們用火箭彈一轟,估計會全面倒戈,沖往女真人那邊。」

寧忌眨了眨眼睛,招子忽然亮起來:「這種時候全軍後撤,咱們在後面只要幾個衝鋒,他就該扛不住了吧?」

「說是這麼說,但接下來最重要的,是集中力量接住女真人的孤注一擲,斷了他們的妄想。一旦他們開始撤離,割肉的時候就到了。還有,爹正打算到粘罕面前顯擺,你這個時候,可不要被女真人給抓了。」寧曦說到這裡,補充了一句:「所以,我是來盯著你的。」

星光之下,寧忌目光憂鬱,臉扁了下去。

此時,已經是這一年三月初一的凌晨了,兄弟倆于軍營旁夜話的同時,另一邊的山間,女真人也從未選擇在一次突如其來的慘敗後投降。望遠橋畔,數千華夏軍正在看守著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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