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集 長夜過春時 第八八一章 凶刃(下)

廝殺於千萬人的戰場上,混沌無序的戰場,很難讓人產生上癮的好感。

箭矢飛舞、刀槍縱橫,無數有著傑出頭腦或是體魄、有希望成為英雄的人,輕易的倒在了一次次的意外當中。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並不大,在戰場的各種意外當中尤其平等,常常只會令人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當然也有例外。

女真猛安兀里坦隨大軍征戰已近三十年的時間。

三十年的光陰,他跟隨著女真人的崛起歷程,一路廝殺,經歷了一次又一次戰爭的勝利。

出河店大捷、護步達崗大捷、攻上京、擊雲中、滅遼國、伐武朝……兀里坦見識過阿骨打氣吞天下的雄偉英睿,目睹過吳乞買力搏虎熊的的驚人勇武,體會過完顏婁室作戰的激烈狂放,見證過宗翰率兵的運籌帷幄……

一路過來,大大小小上百場戰役,兀里坦時常擔任攻堅先登的將領衝擊城頭或是敵人的前陣。理論上來說,這是傷亡最大的部隊之一,但彷彿是時來天地皆同力,這些戰役當中,兀里坦率領的部隊多數都能有所斬獲。

即便是一時無功又或是傷亡慘重的部分戰役里,這位作戰勇猛的女真勇將也從未丟了性命或是誤了軍機。而即使進攻未果,兀里坦一隊作戰的勇猛兇殘也往往能給敵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甚至是造成巨大的心理陰影。

在女真軍中,他其實是與宗翰、希尹等人同樣資深的將領。軍隊中官位只至猛安,是因為兀里坦本身的領軍能力只到這裡,但純以攻堅能力來說,他在眾人眼裡是足以與戰神婁室相比擬的猛將。

打了上百戰役以後,戰爭就變成了兀里坦人生的全部。在戰爭的空隙間他也會進行其他的一些娛樂調劑身心,但最令這名女真猛將渴望的,還是率領軍隊以最兇猛的姿態擊破敵人防禦、踏足敵人城頭的那種感覺。

就如同當年婁室攻堅城蒲州,先鋒進攻不下,婁室帶著三名身披甲胄的壯士親自登城,區區四個人在城頭將武朝士兵殺得心驚膽寒,後方軍隊蜂擁而上——這樣的戰績,在女真軍中,也算不得就是獨一份。

出河店三千餘人擊破號稱十萬的遼國大軍,護步達崗兩萬人殺得七十萬人掉頭潰逃,兀里坦也曾一次一次在正面擊潰號稱死戰的敵人,衝上貌似堅強的城頭,在他的前方,敵人被殺得膽寒。這樣的時刻,能讓人真正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這樣的時刻,能讓人感覺到自己真的站在這個天下的頂峰。女真人的滿萬不可敵,女真人的傑出在那樣的時刻都能表露得清清楚楚。

這讓他能理直氣壯地掠奪和享受這天下供養的一切。對於如此優秀的自己來說,擁有和享受一切,豈不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黑旗軍是女真人這些年來,很少遇上的敵人。婁室因戰場上的意外而死,辭不失中了對方的計策被偷了後路,對方確實與遼國、武朝的土雞瓦狗不太一樣,但同樣也不同於大金的勇猛——他們仍舊保留了武朝人的奸詐與算計。

這或許就是軟弱的武朝在滅國威脅下能夠達到的極致了。面對著這樣的軍隊,兀里坦與許多的女真將領一樣,並未感覺到畏懼,他們縱橫一生,到如今,要擊潰這一幫還算像樣的敵人,再次向整個天下證明女真的無敵,此時四十四歲的兀里坦只感覺到久違的激動。

若是讓中原、武朝、甚至是東面朝廷已經開始腐化的那幫軟骨頭來打仗,他們或許會驅使眾多的炮灰先將對方打成疲兵。但宗翰沒有這樣做,拔離速也沒有這樣做,一路向前要負責攻堅的始終是真正的精銳,這也讓兀里坦感到滿足,他向拔離速請求了先登的資格和榮譽,拔離速的點頭,也讓他感受到榮耀和驕傲。

這幫人操著陰謀和算計的心,在真正的勇武上,終究是比不上自己。這一次,在正面擊潰對方,堂堂正正昭告世人的一刻,終於到了——

十月二十二,未時過半,兀里坦登上黃明縣城牆,成為黃明戰場乃至整個西南戰役中第一位登上華夏軍城頭的女真將領。

初冬正午的陽光彷彿是要彰顯自己存在一般的高懸在天空之中,帶來的光和溫度卻絲毫都壓不住這山間戰場上積累的殺氣。

上萬平民被屠殺奔跑的混亂場景里,抬著雲梯、木杆的女真軍隊籍著人群的掩護,逼近了黃明縣城。似乎是忌憚於平民的死傷,城牆上的炮彈發射,始終還有所節制,一發一發地試圖將平民驅散開來。

第一支逼近城牆的雲梯隊伍遭到了城頭弓箭、弩矢的招待,但周圍兩支隊伍已經迅速壓上了,軍隊中最精銳的勇士爬上同伴們抬著的雲梯,有人直接抱住了木杆的一端。

「先登——」

人群之中發出如雷的大喊,第一批四架雲梯、八根木杆上皆有士兵,已經在衝鋒之中將頭部抬了起來。

三丈高的城牆,直接爬是爬不上去的,但籍著衝鋒中抬起的雲梯或是木杆、竹竿,卻是轉眼之間就能上到頂端。

箭矢與弩矢在空中飛舞,炮彈掠過戰場上空,血腥氣瀰漫,巨大的投石機正將石塊擲過天空,在呼嘯間發出令人膽寒的巨響,有人從木杆上掉落下來。對於這次變裝後的衝鋒,城頭上竟似沒有發現般並未展開全力的阻攔,令得兀里坦微微有些疑惑。

但這一刻,都不重要了。

「沖啊——」

「封妻蔭子,便在前方——」

這一刻,他的心中只有沸騰的熱血。圖窮匕見,衝鋒的軍隊終於與哭喊的平民完全分開。東面營地間的拔離速看著這一切,西面城牆上龐六安靜靜地觀望,城牆上的士兵呼吸出血腥的味道來。

城牆內側,一名士兵握緊手上的投矛,微微地蓄力。攀在雲梯上的身影出現在視野里的一瞬間,他猛地將手中的投矛擲了出去!

投矛飛過女牆,飛過城下人影的頭頂,朝著雲梯上士兵的面門陡然鑽了進去。城下女真人的嘶吼陡然間猶如雷鳴,城牆上,也有人大喊而出。

「來啊——」

數名女真士兵如虎狼般的躍上女牆,等待他們的是露出了獠牙的刀槍,華夏軍的士兵舉起盾牌,推了上來,碰撞聲中發出轟然巨響,有人就像是被奔跑的馬車撞擊到,吐著鮮血朝後方倒飛跌落。

這一瞬間登城的士兵都不怕死,他們身材魁梧高大,是最兇殘的軍隊中最兇殘的軍人,他們撲上城牆,眼中泛著血腥的光芒,要朝著前方突進,他們身體的每一個潛在語言都在彰顯著無畏與兇殘。

但等待著他們的,是與他們有著同樣氣勢,卻渴盼已久、以逸待勞的戰場老兵!

「見——血!」

同樣的呼喊在城牆上爆響而起,衝上城頭的先登士兵在轉眼間遭到了迎頭的痛擊,有的在當頭的刀光中被砍碎了頭臉,有的被一根根的長矛刺穿身體,穿起在城牆之上,甚至掉落城下時,他還在呼喊揮刀,有人被巨大的盾牌撞倒在女牆的夾縫間,反抗之時便被刀光斬碎了手骨,盾牌挪開,巨大的鐵鎚揮舞下來,在沉悶的鈍響里,他的五臟六腑都被重重地打碎。

第一批的數人轉眼間被城牆吞沒,第二批人又飛快而兇狠上登上了牆頭,兀里坦在奔跑中爬上旁邊雲梯的前端,他一身鐵甲,手持帶了尖齒的八角鐵鎚,如雷狂呼!

城牆上的廝殺中,參謀郭琛走往城牆一側的炮兵陣:「標定他們的後路!一個都不能放回去!」

城牆稍後一點的投石機陣地上,士兵將早已經過精確稱重打磨的石塊抬上了拋兜,女真一方的戰陣上,士兵們則將名為天女散花的炸彈抬了過來。

拔離速的身前,已經有準備好的將領在等待衝鋒的命令,拔離速望著那邊的城牆。

兀里坦半蹲在前進的雲梯上,已經被高高的舉起來,轉眼間,雲梯的前端,越過女牆!

「我乃大金先鋒兀里坦!誰來領死——」

這如雷的暴喝真有張飛喝斷當陽橋的一般的兇猛,它響起在城頭上,吸引了眾人的目光,附近衝鋒的女真士兵也就有了主心骨,他們朝這邊靠過來。

踏足城牆的一瞬間,兀里坦揮舞鐵鎚,轟的一聲,將前方一名華夏軍士兵砸得盾牌破裂,踉蹌退開,旁邊有人持弩射擊,但幾根弩矢都在盔甲上彈開了,兀里坦一聲大笑,前沖一步又是一錘,只見前頭也是一名身形魁梧的華夏軍士兵,他雙手舉著盾牌,用力地擋住了這鐵鎚的揮砸。盾牌是鐵木結構,外層的木屑橫飛,但那士兵扛著盾牌,竟是硬生生地擠上前來,轟然一腳踢在了兀里坦的小腹盔甲上。

「呀——」

兀里坦倒退一步,並未感到有半點疼痛,他倒轉鐵鎚又是一揮,還未至力道最大的地方又聽轟的一聲,被華夏軍士兵持鐵盾擋了一下。一道寒光猛然襲來,斬在兀里坦的盔甲上,兀里坦並未受到傷害,只是腿上又被猛地蹬了一腳。

兀里坦抬腿踢開那名揮刀的士兵,手中鐵鎚又要揮打,附近兩名持盾的華夏軍士兵一人靠在盾上撞他手臂,令一人揮起盾牌便往他喉間砸來,兀里坦揮拳擋開,另一隻手上放開鐵鎚,反手拔刀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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