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集 遼闊的大地 第八二一章 焚風(一)

隨著北地春雨的降下,大片大片的積雪融化了,持續了一個冬季的白色逐漸失去它的統治地位,黃河上游,隨著轟隆隆的融冰開始進入河床,這條母親河的水位開始了顯著的增長,咆哮的河水卷積著冬日裡漫布河床兩側的污垢奔騰而下,黃河兩岸的雨幕里一片蕭殺。

由黃河而下,越過滾滾長江,南面的天地在早些時日便已蘇醒,過了二月二,春耕便已陸續展開。廣闊的土地上,農夫們趕著耕牛,在阡陌的農田裡開始了新一年的勞作,長江之上,來去的商船迎著風浪,也早已變得忙碌起來。大大小小的城池,大大小小的作坊,來往的商隊片刻不息地為這段盛世提供著力量,若不去看長江北面層層疊疊已經動起來的百萬大軍,人們也會由衷地感嘆一句,這真是盛世的好年景。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倒也確實是好年景。

臨安城內,聚集的乞兒向路人兜售著他們可憐的故事,俠客們三五結伴,拔劍赴邊,書生們在此時也終於能找到自己的慷慨激昂,由於北地的大難,青樓妓寨中多的是被賣進來的姑娘,一位位清倌人的歌唱中,也往往帶了許多的悲傷又或是悲壯的色彩,商旅來來去去,朝廷公務繁忙,官員們時常加班,忙得焦頭爛額。在這個春天,大伙兒都找到了自己合適的位置。

北地的戰事、田實的悲壯,此時正在城中引來熱議,黑旗的參與在這裡是微不足道的,隨著宗翰、希尹的大軍開撥,晉地正要面對一場滅頂之災。與此同時,徐州的戰端也已經開始了。太子君武率領大軍百萬坐鎮北面防線,是書生們眼中最關注的焦點。

與此同時,有識之士們還在關注著西南的情況,隨著華夏軍的停戰檄文、要求共同抗金的呼籲傳出,一件與西南有關的醜聞,出人意料地在京城被人揭開了。

這件醜聞,關係到龍其飛。

自從去年夏天黑旗軍圖窮匕見入侵蜀地開始,寧立恆這位曾經的弒君狂魔再度進入南武眾人的視野。此時雖然女真的威脅已經迫在眉睫,但當局面突然變作三足鼎立後,對於黑旗軍這樣來自於側後方的巨大威脅,在許多的場面上,反倒成為了甚至超越女真一方的重要焦點。

畢竟無論是從聊天還是從顯擺的角度來說,跟人談論女真有多強,無疑顯得思維陳舊、老生常談。而讓眾人注意到側後方的盲點,更能顯出人們思維的與眾不同。黑旗威脅論在一段時間內水漲船高,到得十月十一月間,抵達京城的大儒龍其飛帶著西南的第一手資料,成為臨安社交界的新貴。

之前便有提到,初抵臨安的龍其飛為了挽回局面,在渲染自己只手補天裂的努力同時,其實也在各處遊說權貴,希望讓人們意識到黑旗的強大與狼子野心,這中間當然也包括了被黑旗佔據的成都平原對武朝的重要。

然而形勢比人強,對於黑旗軍這樣的燙手山芋,能夠正面撿起的人不多。即便是曾經力主討伐西南的秦檜,在被皇帝和同僚們擺了一道之後,也只能默默地吞下了苦果——他倒不是不想打西南,但若是繼續主張出兵,接下里又被皇帝擺上一道怎麼辦?

由於這樣的原因,龍其飛的訴求碰了壁,在惱羞成怒中,他投入左相趙鼎門下,兜出了曾經秦檜的頗多爛事,以及他最初慫恿大伙兒去西南搗亂,此時卻再不管西南後患的醜態。

年關期間,秦檜因此腹背受敵,裝了無數孫子才得到皇帝周雍的諒解。此時,已是二月了。

這個二月間,為了配合北面即將到來的大戰,秦檜在樞密院忙得焦頭爛額,每日里家都難回,對於龍其飛這樣的小人物,看起來已經無暇顧及。

至於龍其飛,他已然上了戲台,自然不能輕易下去,幾個月來,對於西南之事,龍其飛憂心忡忡,儼然成為了士子間的領袖。偶爾領著太學學生去城中跪街,此時的天下大勢正是風雨飄搖之際,學生憂心愛國乃是一段佳話,周雍也已經過了最初當皇帝恨不得天天玩女人結果被抓包的階段,當初他讓人打殺了喜歡嚼舌頭的陳東,如今對於這些學生士子,他在後宮裡眼不見為凈,反倒偶爾開口嘉獎,學生得了嘉獎,誇獎皇帝聖明,雙方便和樂融融、皆大歡喜了。

在龍其飛身邊首先出事的,是跟隨他東來的青樓頭牌盧果兒。這位女巾幗在危急關頭下藥蒙翻了龍其飛,然後陪他逃離在黑旗威脅下岌岌可危的梓州,到京城奔走之事,被人傳為佳話。龍其飛出名後,作為龍其飛身邊的紅顏知己,盧果兒也開始有了名氣,幾個月里,縱然擺出已委身龍其飛的姿態,不怎麼出門,但慢慢的其實也有了個小小的社交圈子。

然而在龍其飛這邊,當初的「佳話」實際上另有內情,龍其飛心中有鬼,對於身邊的女人,反而有些芥蒂。他許諾盧果兒一個妾室身份,隨後拋開女人奔走於名利場中,到得二月間,龍其飛在偶爾的幾次相處的空隙中,才察覺到身邊的女人已有些不對。

他原本也是人傑,當下按兵不動,私底里調查,隨後才發現這自西南邊陲過來的女人早已沉浸在京城的花花世界裡不能自拔,而最麻煩的是,對方還有了一個年輕的書生姘頭。

二月十七,北面的戰爭,西南的檄文正在京城裡鬧得沸沸揚揚,子夜時分,龍其飛在新買的宅邸中殺死了盧果兒,他還未曾來得及毀屍滅跡,得到盧果兒那位新相好報案的官差便衝進了宅子,將其捉拿下獄。這位盧果兒新結識的相好——一位憂國憂民的年輕士子——挺身而出,向官府告發了龍其飛的醜陋,其後官差在宅子里搜出了盧果兒的手書,原原本本地記錄了西南諸事的發展,以及龍其飛在逃亡時讓自己勾結配合的醜陋真相。

下獄的第三天,龍其飛便在鐵證之下一一交代了所有的事情,包括他害怕事情敗露失手殺死盧果兒的來龍去脈。這件事情一時間震動京城,與此同時,被派去西南接回另一位有功之士李顯農的官差已經上路了。

你方唱罷我登場,待到李顯農沉冤昭雪來到京城,臨安會是怎樣的一種境況,我們不得而知,在這期間,始終在樞密院忙碌的秦檜未曾有過半點動靜——在之前他被龍其飛抨擊時未曾有過動靜,到得此時也不曾有過——當人們想起這件事、說起來時,都不由得由衷豎起大拇指,道這才是寵辱不驚、一心為國的無私大員。

在這春雨瀟瀟的二月間,一些知道內情的人們在聽說了事態的發展後,便也大多一笑置之。

周佩聽說龍其飛的事情,是在去往皇宮的馬車上,身邊人大概敘述了事情的經過,她只是嘆了口氣,便將之拋諸腦後了。此時戰爭的輪廓已經變得明顯,瀰漫的硝煙氣息幾乎要熏到人的眼前,公主府負責的宣傳、內政、搜捕女真斥候等諸多工作也已經極為繁忙,這一日她正要去城外,突然接了父親的宣召,也不知這位自開年以來便有些憂心忡忡的父皇,又有了什麼新想法。

進入宮中,背負雙手的周雍正在御書房前的屋檐下踱步,不知在冥思苦想些什麼,周佩口稱拜見之後,皇帝滿臉笑容地過來扶她:「乖女兒你來了,不必多禮不必多禮……」他道,「來來來,外面冷,先到裡頭來。」

周佩進了御書房,在椅子前站住了,滿臉笑容的周雍雙手往她肩膀上一按:「吃過了嗎?」

「父皇有什麼事,但說……」

「沒什麼事,沒什麼大事,就是想你了,哈哈,所以召你進來看看,哈哈,怎麼著?你那邊有事?」

周佩目光炯炯地盯了這不靠譜的父親兩眼,然後出於尊重,還是首先垂下了眼帘:「沒什麼大事。」

「看起來瘦了。」周雍誠懇地說道。

「父皇關心女兒身體,女兒很感動。」周佩笑了笑,表現得溫和,「只是到底有何事召女兒進宮,父皇還是直說的好。」

「咳咳,也……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周雍有些為難,「就是有件事啊,為父這幾日來冥思苦想,其實也還沒有想通,只是想……找你來參詳參詳,畢竟女兒你足智多謀,當然,呃……」

「……」

周雍「呃」了半晌:「就是……西南的事情……」

「西南何事?」

「姓寧的說,相求和……」周雍盯著女兒,「皇兒覺得,此事怎麼樣?」

周佩明白過來。自女真的陰影襲來,這不靠譜的父親面上不說,實際上日日擔憂。他智慧有限,平日里縱情享樂,到得此時再想將腦子拿出來用,便有些勉強了。晉地田實死後,西南隨即發出檄文,停止攻打梓州,並呼籲武朝停止與西南的對立,以最大的力量對抗女真。

黑旗已佔據大半的成都平原,在梓州止步,這檄文傳到臨安,眾議紛紛,但是在朝廷高層,跟一個弒君的魔頭談判仍舊是完全不可突破的底線,朝廷諸多大員誰也不願意踩上這條線。

從武朝的立場來說,這類檄文看似大義,實際上就是在給武朝上眼藥,給出兩個無法選擇的選項還假裝豁達。這些天來,周佩一直在與暗中宣傳此事的黑旗姦細對抗,試圖盡量抹掉這檄文的影響。誰知道,朝中大臣們沒上鉤,自己的父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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