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集 遼闊的大地 第八一三章 聲、聲、慢(一)

在恐慌的心情里,他不斷地奔跑,從遙遠地方傳來的是恐懼,但不知道為什麼,在這樣的奔跑中,他想要閉上眼睛,避開這正在發生的一切。

「……殺來了……」

「……走走走……」

嘈雜而混亂的環境里,周圍的人聲漸多、人影漸多,他埋頭向前,逐漸的跑到大河的邊緣。顛簸的浪潮橫亘在前,後方的恐懼追趕過來,他站在那兒,有人將他推向前方。

小小的漁船駛離岸邊,他站在上頭,聽見後方傳來人聲,身下是顛簸的巨浪。

不要往後看——他在心中這樣告訴自己,然而畫面中的人終於還是回過了頭。那瀰漫的霧氣中,女真人殺過來了,岸邊的人群奔跑、哭喊,被追趕著逼入江水之中,然後往下沉沒,鮮血湧入江水之中。

周君武跪倒在船上。

巨大的羞愧充斥了一切。

——他從夢中坐了起來。

……

黑暗的營帳里還有隱隱約約檀香的氣息,空間溫暖,卻又帶著些許濕冷的痕迹。他坐起來時,額上都是冷汗。

意識一時間還停留在方才的夢裡,過得一陣,他從床上下來,用火摺子點燃了油燈,燈火映出一張輪廓分明的臉龐,這張臉消瘦而堅毅,頜下蓄起的鬍鬚增加了乍看起來的歲數,令其更顯穩重。燈火點燃後,帳篷外傳來下人的聲音,他便讓人去將熱水端來。

天還蒙蒙亮,帳篷外便是延綿的軍營,洗過臉後,他在鏡子里整理了衣冠,令自己看起來更為精神一些。走出帳外,便有軍人向他行禮,他同樣回以禮節——這在以前的武朝,是從來不曾有過的事情。

武建朔十年,太子周君武二十七歲,對於圍繞在他身邊的人來說,已經長成穩重而可靠的大人。

對於武朝各方的官員,他出事果決而富有威嚴,對於手下的技術人員和民眾,他謙和有禮,他住在軍營里,每一天起來得比普通的士兵還早,他甚至對每一位向他行禮的士兵回以同樣的禮節——這是向黑旗軍學習過的前所未有的事情,若有文人勸諫或面斥,他會謙和地道歉而後我行我素。無論如何,絕大部分的軍民,都將他視為未來的中興之主。

強烈而嚴苛的自律令他消瘦,並且愈發顯得剛毅。尤其是在建朔十年的這個春天裡,曾經養尊處優的年輕人的眼中,也隱隱有了決然的兵戈之氣。

二月春寒稍轉,戰爭的氣息已經傳了過來。此時冰雪尚未全消,晉地的變故,已敲響了開年後的第一聲警鐘:戰場是你死我活的修羅場,不會有人等到真正春暖花開之時才開始動手。

穿過軍營里一座座的營帳,走出不遠,君武看到了走過來的岳飛,行禮之後,對方遞來了等待的情報。

「林州,術列速對陣黑旗軍,打起來了……」

「姜還是老的辣,宗翰與希尹的手段真狠。」君武結果情報,低喃了一句,在晉地抗金聲勢最隆之時,斬殺晉王田實,狠狠地打散中原唯一有希望的反抗力量。作為敵人,面對希尹的出手,任誰都會感到脊背發寒。

「……另外,徐州有變。」

岳飛的話語之中,君武抬起了頭,望向北面,黑暗中,隱隱便是冰山崩解、大地驚蟄的聲響……

威勝,天極宮。

袁小秋在二月初四等待的那一場屠殺,始終未曾出現。

那一場冰冷的談判過後,與會雙方各回各家,袁小秋原本以為會給所有人好看的女相樓舒婉眼神始終冰冷,但沒有過多的動作。

在這日過後,權力鬥爭如同焦躁的暗涌,以威勝為中心,已經擴展出去。二月初四當晚,樓舒婉、安惜福、林宗吾以及各家抗金勢力代表便在天極宮中分配了各自負責的區域與利益。到二月初五這天,樓舒婉陸續約見了各地的地頭蛇,包括林宗吾在內,將晉地各城各處的物資、武備、兵力、將領資料儘可能的公開。

這天上午私見林宗吾時,樓舒婉更是開誠布公地跟他商量了大光明教各地分舵的勢力歸屬和劃分問題,「降世玄女」與「光明教主」雙方,以儘可能不拖後腿的形式進行力量的分割,對此,樓舒婉一方也多有讓步。

此時,小規模的爭鬥廝殺已經開始在威勝城中出現,但由於各方的剋制,此時尚未出現大規模的火拚。

隨著晉王的死去,女真軍隊的威逼,各個世家力量的倒戈已成事實。但由於晉王地盤上的特殊狀況,政變式的刀槍見紅並未立刻出現。

基於談判會上的交底和不得已形成的默契,各家各戶眼下都在不斷地拉攏勢力站隊。這期間,各地軍隊、軍備與倉儲物資成為各個力量首要拉攏和佔領的目標。在樓舒婉與眾人進行談判的同時,於玉麟已經開始盡量穩固晉地西南的幾處重要地點。

而對於仍舊選擇抗金立場的數股力量,樓舒婉則選擇了交出家底,甚至讓仍舊站在自己這邊的人手予以幫助的方式,協助他們佔領城池、關隘,分走重要地點的倉儲。即便形成大大小小割據、搖擺的勢力,也好過這些抓不住的地方立刻成為女真人的囊中之物。

政治,當失去一個絕對的掌控者後,便自然而然地變成了一場攬人頭的遊戲。

在談判會上,那名叫廖義仁的老人所說的或舍五城、或舍十城雖然聽來荒謬,但實際上,也正在以這樣的形式慢慢出現。對壘的各方都明白,在這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里,若是各方先掌控了自己能掌控的地盤,數日之後是打是降,都還有一絲生機,但若是眼下直接翻臉,晉地立刻會被打成一片火海,女真人會在一片廢墟上往南推下去。

到時候,任何人都不會有活路。

而在這場激烈卻又壓抑的對抗之中,所有人也都還在等待著北面的一場廝殺。

林州,二月初八,術列速已展開攻城。

……

「砰」的轟鳴之聲響起在城牆上,滿地的石塊、血水便隨之一震。二月初八上午,術列速攻城的第二天,林州的戰況趨於白熱化。

二月初六中午女真大軍抵達林州,二月初七完成三面的圍城,同日展開進攻。就一場攻城戰而言,這樣的展開顯得極為倉促,但術列速仍舊選擇了這樣直接的攻擊。

在林州城的東、西、北三個方向上,整個戰線幾乎是同時發起進攻,攻城僅是弓矢、雲梯等物。但在大規模的佯攻下,術列速選擇了兩點作為突破口,依靠著女真精銳的強悍,異常猛烈的衝鋒隊巧妙掩藏在漢軍的進攻當中,選擇城牆上明顯並非黑旗軍守護的地段進行突擊,在初七的下午,便給林州城牆造成了巨大的威脅。

這如同當頭棒喝般的進攻,算得上是術列速對眼前華夏軍的第一次試探,最終未能破城。到得初八這天的上午,三十餘架投石車被女真方面連夜組裝完成,推出了陣地,連同八十餘架雲梯,對林州西面城牆進行了強攻。

加上林州守將許純一手下的兩萬三千人,此時在林州的守城軍隊總計三萬餘。雖然女真人擺的是為三缺一的陣型,但整個城池哪一處都不可能鬆懈。在女真人驟然的強攻之中,城池西面的壓力瞬間到達了極限。

駐守這邊的華夏軍士兵開始朝著這邊靠攏,城牆上大炮轟鳴,箭矢如雨落。女真士兵在視野範圍內猶如蜂群一般,他們推著沙袋、泥袋,扛著雲梯,轉眼間填平護城河,將雲梯搭上了高度約兩丈的城牆。

林州的城牆算不得高,八十餘架雲梯,轉眼間充斥了視野中城池的每一處,悍不畏死的女真士兵衝殺上去,但城牆之上,仍有華夏軍士兵如鐵牆一般的防禦。即便是再悍勇的女真士兵,一時間也難以單人突破華夏軍士兵的默契配合。這令得城牆西段轉眼間變成了絞肉機。

兇猛的攻城與廝殺大概進行了小半個時辰到達巔峰,正是城牆上的防禦力量也趨於飽和之時,北面的戰場,一支千人的女真隊發起了突襲,選取的正好是為了防禦西面攻城點而分走了人手的薄弱處。同時,往北兩里外的城牆,漢軍發動強攻。

這樣的攻城戰術從不出奇,雖然守城軍佔地利之便,但作為防禦方,便如同一根繃緊的皮筋,攻城軍只需選取幾處反覆施壓,周圍的力量都會被吸引過去,難免成了薄弱點,方便攻城方強攻登城。

當然,這樣的戰術,也只適合戰力水準極高的軍隊,如女真軍隊中術列速這種大將的嫡系,尤其是精銳中的精銳。面對著普通武朝隊伍,往往能迅速登城,即便一時未破,對方想要奪回城牆,往往也要付出數倍的代價。

城牆之上,許純一軍隊中的伍長牛寶廷眼見著女真人蔓延而來,手腳都有些冰涼,他是吃了多年行伍飯的老人,已然是軍隊中的兵油子了。晉王軍隊良莠不齊,牛寶廷只是混日子升的伍長,有眼力卻也知兇險,眼見著自己這邊城牆成了對方強攻之處,便知凶多吉少。而這附近,那些華夏軍士兵也已少了許多。

帶領著手下的幾個人,牛寶廷朝著城牆下射了幾箭,轉眼間,雲梯便已經一架架的搭了上來,女真士兵舉盾持刀,兇悍地上沖。戰場是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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