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集 遼闊的大地 第七四二章 近鄉情怯 節外生枝(下)

夜色之中,人影與戰馬奔行,穿過了樹林,便是一片視野稍闊的丘陵,破舊的泥路沿著山坡朝下方延伸過去,遠遠的是已成鬼域的荒村。

村子是最近才荒棄的,雖已無人,但仍沒有太多時光摧殘的痕迹。這片地方……已接近鄧州了。被綁在馬背上的銀瓶辨認著——月余以前,她還曾隨背嵬軍的士兵來過一次此處。

耳中有風聲掠過,遠處傳來一陣細微的喧鬧聲,那是正在發生的小規模的打鬥。被縛在馬背上的少女屏住呼吸,這邊的馬隊里,有人朝那邊的黑暗中投去注意的目光,過不多時,打鬥聲停止了。

騎馬的男子從遠處奔來,手中舉著火把,到得近處,伸手解下了掛在腰間的兩顆人頭仍在了路邊的泥溝里。銀瓶閉上了眼睛,耳聽得那人說道:「兩個綠林人。」

「兩口子?」有人似是往那泥溝里看了一眼。

「狗男女,一起死了。」

後方馬背上傳來嗚嗚的掙扎聲,隨後「啪」地一巴掌,巴掌後又響了一聲,馬背上那人罵:「小兔崽子!」大概是岳雲奮力掙扎,便又被打了。

夜風中,有人輕蔑地笑了出來,馬隊便繼續朝前方而去。

村落近了,鄧州也越來越近。

接近鄧州,也便意味著她與弟弟被救下的可能,已經越來越小了……

……

大概沒有人能夠具體描述戰爭是一種怎樣的概念。

若要概括言之,最為接近的一句話,或許該是「無所不用其極」。自有人類以來,無論是怎樣的手段和事情,只要能夠發生,便都有可能在戰爭中出現。武朝陷入戰火已有數年時光了。

兩個月前再度易手的襄陽,剛剛成為了戰爭的前線。如今,在襄陽、鄧州、新野數地之間,仍是一片混亂而兇險的區域。

原住民的離散,流民的聚集,背嵬軍、大齊軍隊、金國軍隊在這附近的廝殺,令得這方圓數百裡間,都變作一片混亂的殺場。

在大部隊的聚集和反撲之前,偽齊的巡邏隊專註於截殺流民——已經走到這裡的逃民,在他們而言基本是格殺勿論的——背嵬軍則派出隊伍,在最初的摩擦里,盡量將流民接走。

上月,為著一群百姓,偽齊的軍隊試圖打背嵬軍一波伏擊,被牛皋等人識破後將計就計進行了反包圍,之後圍點打援擴大戰果。偽齊的援兵協同金人督戰部隊屠殺百姓圍魏救趙,這場小的戰鬥差點擴大,後來背嵬軍稍佔上風,剋制收兵,流民則被屠殺了小半。

類似的衝突,這些時日里屢見不鮮,但在大規模的衝突險些爆發後,雙方又都在此地暫時保持了剋制的態度。背嵬軍剛獲大捷,對方也已拉起防禦的陣仗,需要的是消化這次大勝後獲得的經驗,鞏固軍隊的信心。

大齊軍隊膽小怯戰,相對而言他們更樂意截殺南下的流民,將人殺光、搶奪他們最後的財物。而迫於金人督戰的壓力,他們也只好在這裡僵持下去。

至於金人一方,當初扶植大齊政權,他們也曾在中原留下幾支部隊——但這些部隊並非精銳,縱然也有少數女真開國強兵支撐,但在中原之地數年,地方官員曲意逢迎,根本無人敢正面反抗對方,這些人養尊處優,也已逐漸地消磨了士氣。趕到鄧州、新野的時間裡,金軍的將領督促大齊軍隊上陣,大齊軍隊則不斷求援、拖延。

在大的方向上,三股力量就此僵持,對峙的空隙里,流民遭受屠殺的境況未曾稍緩。在幕僚孫革的建議下,背嵬軍派出三五百人的隊伍分批次的巡邏、接應自北面南下的人們,間或在樹林間、野地里見到平民被屠戮、劫掠後的慘相,那些被殺死的老人與孩子、被姦淫後殺死的婦人……這些士兵回來之後,說起這些事情,恨不能立刻衝上戰場,飲敵骨血、啖其皮肉。這些士兵,也就成了更為能戰之人。

當然,在背嵬軍的後方,因為這些事情,也有些不同的聲音在發酵。為了防止北面姦細入城,背嵬軍對襄陽管制嚴厲,多數流民只是稍作休息,便被分流南下,也有南面的書生、官員,打聽到許多事情,敏銳地察覺出,背嵬軍並未沒有繼續北進的能力。

如果背嵬軍以更為堅決的姿態北推,而不是一次只派三五百人出城,這些在襄陽、鄧州、新野三地之間死去的百姓,或許就能因此而得以存活。

當然,大捷之下,這樣的聲浪尚不算明顯。才只十三四歲的銀瓶對於這些事情,也還不太清楚,但她能夠明白的事情是,父親是不會也不能將軍隊推出襄陽,來救自己這兩個小孩子的,甚至於父親本人,也不可能在此時放下襄陽,從後方追趕過來。當意識到抓住自己和岳雲的這支隊伍的實力後,銀瓶心底就隱約察覺到,自己姐弟倆求生的機會渺茫了。

兩天前在襄陽城中出手的疤面巨漢,與姐弟倆的交手僅是三招,便將她與岳雲打倒,醒過來時,便已到襄陽城外。等待他們的,是一支核心大約四五十人的隊伍,人員的組成有金有漢,抓住了他們姐弟,便一直在襄陽城外繞路奔行。

核心四五十人,與他們分開的、在偶爾的報訊中顯然還有更多的人手。此時背嵬軍中的好手已經從城中追出,軍隊估計也已在嚴密布防,銀瓶一醒過來,首先便在冷靜辨認眼前的情況,然而,隨著與背嵬軍斥候隊伍的一次遭遇,銀瓶才開始發現不妙。

這支隊伍的首領乃是一名三十餘歲的女真人,帶領的數十人,恐怕皆稱得上是綠林間的一流高手,其中武藝最高的顯是之前入城的那名疤面大漢。這人面目凶戾,話語不多,但那金人首領面對他,也口稱陸師。銀瓶江湖閱歷不多,心中卻隱約想起一人,那是曾經縱橫北地的宗師級高手,「凶閻王」陸陀。

當初心魔寧毅統領密偵司,曾大肆搜集江湖上的各種訊息。寧毅造反之後,密偵司被打散,但許多東西還是被成國公主府暗中保留下來,再後來傳至太子君武,作為太子心腹,岳飛、聞人不二等人自然也能夠查閱,岳飛組建背嵬軍的過程里,也得到過許多綠林人的加入,銀瓶翻閱那些存檔的資料,便曾見到過陸陀的名字。

相對於方臘、周侗、林宗吾這些大宗師的名頭,「凶閻王」陸陀的武藝稍遜,存在感也大大不如,其最主要的原因在於,他並非是統領一方勢力又或者有獨立身份的強者,從始至終,他都只是河北大族齊家的門下走狗。

當初在武朝境內的數個世家中,名聲最為不堪的,恐怕便要數河北的齊家。黑水之盟前,河北的世家大族尚有王其松的王家與之制衡,河東亦有左端佑的左家呼應。王其松族中男丁幾乎死絕後,女眷南撤,河北便只剩了齊家獨大。

因著地利,齊家最為熱衷於與遼國的生意往來,是堅定的主和派。也是因此,當初有遼國貴人失陷於江寧,齊家就曾派出陸陀營救,順便派人刺殺即將復起的秦嗣源,若非當時陸陀負責的是營救的任務,秦嗣源與適逢其會的寧毅遇上陸陀這等凶人,恐怕也難有僥倖。

遼國覆滅之後,齊家仍舊是主和派,且最早與金人發生聯繫,到後來金人佔領中原,齊家便投靠了金國,背地裡扶持平東將軍李細枝。在這個過程里,陸陀始終是依附於齊家行事,他的武藝比之眼下威名赫赫的林宗吾或許有些遜色,然而在綠林間也是罕有敵手,背嵬軍中除了父親,或許便只有先鋒高寵能與之抗衡。

軍陣間的比拼,高手的意義只是成為將領,凝聚軍心,然而兩支隊伍的追逃又是另外一回事。第一天里這支隊伍被斥候截住過兩次,軍中斥候皆是精銳,在這些高手面前,卻難有數合之將,陸陀都未親自出手,趕過去的人便將那些斥候追上、殺死。

銀瓶便能夠看出,此時與她同乘一騎,負責看住她的中年道姑身形高挑消瘦,指掌干硬如精鐵,隱現青色,那是爪功臻至化境的象徵。後方負責看住岳雲的中年男人面白無須,五短身材,身形如球,下馬走路時卻猶如腳不沾地,這是十三太保的綿柔功夫極深的表現,根據密偵司的訊息,似乎便是曾經隱匿山東的凶人仇天海,他的白猿通臂、綿掌、彈腿功夫極高,早年因為殺了師姐一家,在綠林間銷聲匿跡,此時金國傾覆中原,他終於又出來了。

除了這兩人,這些人中還有輕功卓越者,有唐手、五藏拳的高手,有棍法好手,有一招一式已融入舉手投足間的武道凶人,即便是身居其中的女真人,也個個身手矯捷,箭法超卓,顯然這些人便是女真人傾力搜刮打造的精銳隊伍。

即便是背嵬軍中高手眾多,要一次性聚集如此多的好手,也並不容易。

第一天里銀瓶心中尚有僥倖,然而這撥人馬兩度殺盡遭遇的背嵬軍斥候,到得夜間,在後方追趕的背嵬軍將領許孿亦被對方伏殺,銀瓶心中才沉了下來。

她自幼得岳飛教導,此時已能看出,這支隊伍由那女真高層帶領,顯然自視甚高,想要憑一己之力攪亂襄陽局勢。這麼一大片地方,百餘高手奔走騰挪,不是幾百上千士兵能夠圍得住的,小撥精銳即便能夠從後頭攆上來,若沒有高寵等好手帶隊,也難討得好去。而要出動大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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