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集 遼闊的大地 第七二零章 少年初見江湖路

夜空上是流淌的銀河。

夜色下,偏僻貧瘠的小山和村莊,村莊老舊,房舍院落雖不多,但處處可見人活動留下的痕迹,顯然村人已在此生活許久。山坡上一間寺廟則顯然是新砌起來的事物,紅瓦黃牆,在這荒僻的山村間,是不容易見到的顏色。

子夜時分,一道身影搖搖晃晃地從山林里出來了,一路朝那寺廟的方向過去。他的步伐虛弱無力,行走之中,還在山坡上的茅草里摔了一跤,隨即又爬起來,悄然前行。

這是一名半身染血、衣衫襤褸的少年人,腳下的草鞋破舊,鮮血結痂後的頭髮也亂如蒿草,一雙眼睛裡沒有太多的神采,看來與這鄉野山間隨處可見的村人也並無多大區別。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腰間懸著一把破刀,刀雖破舊,卻顯然是用於劈砍殺人的武者之刀。

少年人悄然接近了寺廟,腳步和身形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他在院牆外摸索了片刻,然後翻了進去。

世道已亂,廟宇之中也並非全無警戒,只是與好應付的鄉人打慣了交道,守夜的僧人早在屋檐下打起盹來,少年摸索著過去,猶豫了片刻,然後直撲而上!

破舊的刀子朝著僧人的脖子割下去,少年用盡全身力氣將那和尚的嘴按住,將他壓在台階上。片刻之後,和尚不動了,血腥的氣息瀰漫開來。

少年便朝著院子里的第一間房子摸過去,他挑開了門閂,潛行而入。房間里兩張床,睡著的和尚打著呼嚕,少年人藉著微光看見那和尚的脖子,一手持刀柄一手按刀背,切將下去,再用整個身體壓上,下邊傳來些許掙扎,不久之後,少年往另外一張床邊摸去……

天空上星河流淌,星空下的寺廟之中,少年腳步踉蹌地連殺了幾個房間的和尚。到得後頭幾個房間時,才終於鬧出了動靜,打鬥聲在房間里響起來,一名胖和尚衣衫不整撞門而出,他手中操著一根棒子,叫了幾聲,但小小院落里守夜和尚的鮮血早已溢出一大灘。

後方少年衝出,手中還是那把破刀,目光凶戾形如瘋虎,撲將上來。胖和尚持棒迎上,他的武藝力道均比那少年為高,然而這樣單對單的生死搏殺,卻往往並不由此定輸贏,雙方才交手兩招,少年被一棒打在頭上,那胖和尚還不及高興,踉蹌幾步,低頭時卻已發現胸腹間被劈了一刀。

胖和尚平日練武,也不是未有殺過人,然而群毆與放對終究不同,他原本自恃武藝必能殺了對方,精神緊張間卻連胸口中刀都未覺得疼痛,此時一看,頓時愣在了那裡。少年已再度衝上來,照著他頭臉劈了一刀才又迅速跑開,繞到和尚身後又是一刀,胖和尚倒在地上,片刻間便沒了呼吸。

那胖和尚的房間里這時候又有人出來,卻是個披了衣裳睡眼矇矓的女人。這年月的人多有夜盲症,揉了眼睛,才藉著光芒將外間的情形看清楚,她一聲尖叫,少年沖將過來,便將她劈倒了。

另一個房間里又傳出響動。少年神色焦躁起來,衝過去踢開門,看了一眼,房間里有女人的聲音響起,有女人叫了一聲:「狗子!」這名叫狗子的少年人卻知道寺中若再有和尚他便必死無疑,他去開了寺廟裡剩下的一扇門,待看見那房間里沒人時,才微微鬆了一口氣,原來方才那胖和尚,就是這廟裡最後一個男人了。

先前的房間里有兩個女人衝出來,看見了他,尖叫著便要跑。少年回過頭來,他先前頭臉間便多是血跡,方才又被打了一棒,此時血流滿面,猶如惡鬼羅剎,兩個女人尖叫,少年便追上去,在廟門處殺了身形稍高一人。另一人身形矮小,卻是名十四五歲的少女,跑得很快,少年從後方將刀子擲出,打中那女子的腿,才將對方打得翻跌在草叢。

這少女在草叢裡爬,看見那惡鬼般的少年跑近了,哭著喊:「狗子,你莫殺我、你莫殺我,我們一起長大,我給你當婆娘、我給你當婆娘……」那少年走過來,張開嘴低吼了幾聲,似在猶豫,但終於還是一刀劈在了少女的頭上,將她劈死在草叢裡了。

將這最後一人劈死後,少年癱坐在草叢裡,怔怔地坐了一陣後,又搖搖晃晃地起來,往那寺廟回去。這小小寺廟正殿里還燃著香燭,笑口常開的彌勒佛在這修羅場中靜靜地坐著。少年在各個房間里翻箱倒櫃,找出些米糧來,然後撥拉出柴火鐵鍋,煮了一鍋米飯。煮飯的時間裡,他又將寺廟各處搜羅了一番,找出金銀、吃食、傷葯來,在院落里擦洗了傷口,將傷葯倒在傷口上,一個人為自己包紮。

葯觸到傷口上時,少年在院子里發出野獸一般的嘶吼聲。

過得一陣,飯也好了,他將燒得有些焦的飯食拿到院子里吃,一面吃,一面抑制不住地哭出來,眼淚一粒粒地掉在米飯上,然後又被他用手抓著吃進腹中。夜晚漫長,村子裡的人們還不知道山上的廟宇中發生了此等慘案,少年在寺廟中尋到了不多的金銀,一袋小米,又尋到一把新的尖刀,與那舊刀一同掛了,才離開這裡,朝山的另一邊走去。

夜色漸開,少年翻山越嶺,走出了十餘里,太陽便漸漸的熾烈起來。他疲累與傷痛加身,在山間找了處陰涼地睡下,到得下午時分,便聽得外間傳來聲音,少年爬起身來,到山林邊緣看了一眼,不遠處有看似搜尋的鄉人往這邊來,少年便連忙啟程,往林野難行處逃。這一路再走了十餘里,估摸著自己離開了搜尋的範圍,眼前已經是崎嶇而荒涼的陌生林野。

這位殺人的少年小名狗子,大名游鴻卓。他自小在那山村中長大,隨著父親練刀不輟,俗話說窮文富武,游家刀法雖然名聲不彰,但由於祖輩餘蔭,家中在當地還算得上富戶。儘管游鴻卓七歲時,女真人便已南下肆虐中原,由於那山村偏僻,游家的日子,總還算過得下去。

曾經太平的中原換了天地,小小山村也難免受到影響,抓丁的軍隊過來,被游家用錢財應付過去,饑荒漸臨,游家有些底蘊,總還能支撐,只是大光明教過來傳教時,游鴻卓的父親卻是深信了廟中和尚們的話語,不能自拔。

此時中原大地的太平年景早已遠去,只能從記憶中苦苦尋覓了。大光明教趁勢而起,道這些災難便是因為人間窮奢極欲、不知敬畏,佛祖以厄難大王下界,使女真崛起,再在人間降下三十三場大難,以滌清世間無知無信之人,這些年來,那饑荒遍地、蝗災興起、黑旗肆虐、戰亂連連便是例證。游鴻卓的父親信了這大光明教,便依著那教義捐出大量家財,講法念經,以滌除家人罪孽。

到得這一年,村中大光明教已收了不少人,游家雖還能支撐,但家中財物也七七八八地進了那廟宇中了。廟中和尚猶不滿足,覬覦游家余財,這一日以祈雨為名,降下「神跡」,竟選中游鴻卓的母親,要將其作為祭品沉入河中,獻給龍王。游鴻卓父親苦苦哀求,道願以家財平息龍王憤怒,事情還未談妥,覬覦游母美色的和尚卻將游鴻卓的母親騙入廟中姦淫了。

這時山中偏僻,普通鄉農女子每日里勞作不息,原本難有太多美色。游家素有底蘊,游母原本還算是半個書香女子,自嫁入游家後,游鴻卓的父親也待其甚好,偶有些胭脂水粉買回來,比起一般村姑美麗得太多,廟中和尚原本也就是腦子稍微靈活的村人、流氓組成,覬覦已久。姦淫之後,游母被逼瘋了赤身跑出來,和尚們追過來將游母順手殺了,便說她突發瘋症,恐已觸怒龍王,實乃大罪,反而斥責游家。

見妻子死去,游鴻卓的父親這才醒悟,與兒子操著尖刀便往廟中殺去,然而這些年來游氏父子不過是在家中練刀的傻把式,在鄰人的告密下,一群和尚設下埋伏,將游氏二人當場打倒,游父曾被傳說頗有武藝,便被和尚關照得最多,當場就打死了,游鴻卓被打得頭破血流,暈厥過去,卻是僥倖未死,夜裡便又爬回來。

這游家刀法游父也只是練好了架子,未有實戰的經驗,到得游鴻卓手上,十餘歲的年紀,每日里練著套路,原也不會如何去用。只是這世上多有性情奇特之人,他因母親之死心中激憤,與父親殺去廟中,原本想的也只是單對單的搏殺,對方出什麼招數,自己順勢格擋、還招,然而被和尚伏擊當場,他一招未出便險些被打死,心中反倒因此而豁然貫通——原來武藝竟是這樣用的。

這一下的開竅,他回到廟宇之中,便連殺了十餘人,連那三名女子,原本也是村中的鄰人,最小的那少女與他一道長大,本是定下娃娃親的未婚妻,這一年游家家底已去,對那邊未能有接濟,少女便被送入廟宇給了和尚淫辱。當時游鴻卓心中稍有猶豫,卻未想清楚,手中的刀已順勢劈了下去。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儘管有著太過血腥的開頭,少年的這一走,便在之後走出了一片新的天地來。

這一年,是武建朔八年,大齊朝建立的第六個年頭,距離女真人的第一次南下,已經過去了整整十年時光。這漫長的十年碾碎了中原延續兩百餘載的繁華與昇平,就連曾經存在於記憶中的富庶,也早變得猶如幻象一般。類似游鴻卓這種少年人已不復當初中原的印象,他這一路間山中出來,見到的便多是乾涸的土地、懨懨的稻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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