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集 老蒼河 第六九四章 誰家新燕啄春泥

寧毅與紅提徹夜未歸的事情在此後兩天被聽說的人調侃了幾句,但說得倒也不多。

正如哪個時代都有其風俗和規矩,偶爾會令寧毅感到不安的感情問題,在這個年月卻有著理所當然的處理方式。生活久了,寧毅等人也漸漸能夠找到最自然的相處方法。

這種一夫多妻的大宅子,遠近親疏自然免不了會有,但總體上來說,彼此相處得還算融洽。外柔內剛的蘇檀兒對於寧毅的幫助,對於這個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其他人也都看在眼中,當初為了掩護寧毅投入江中,來到小蒼河這段時間,為了谷中的各項事務,瘦得令人心中發慌。她的縝密和堅韌幾乎是這個家的另一個核心,待到西夏破了,她才從那段時間的消瘦里走出來,調養一段時間之後,才恢複了身形與美麗。

這期間,她的恢複,卻也少不了雲竹的照顧。雖然在數年前第一次見面時,兩人的相處算不得愉快,但這麼些年以來,彼此的情誼卻一直不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兩人是圍繞一個男人生存的女子,雲竹對檀兒的關心和照顧固然有知曉她對寧毅重要性的原因在內,檀兒則是拿出一個主婦的氣度,但真到相處數年以後,家人之間的情誼,卻終究還是有的。

這中間,小嬋和錦兒則更為隨性一點。當初年輕稚嫩的小丫鬟,如今也已經是二十五歲的小婦人了,雖然有了孩子,但她的樣貌變化並不大,整個家中的生活瑣事基本上還是她來安排的,對於寧毅和檀兒偶爾不太好的生活習慣,她還是會如同當初小丫鬟一般低聲卻不依不饒地絮絮叨叨。她安排事情時喜歡掰手指,著急時每每握起拳頭來。寧毅有時候聽她絮叨,便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拉她頭上跳動的辮子——辮子終究是沒有了。

元寶兒同學最近很想生孩子——想了幾年了——但不知道是因為穿越過來的身體問題還是因為作者的安排,雖然在床上並無問題,但寧毅並沒有令身邊的女人一個接一個地懷孕,有些時候,令錦兒頗為沮喪。但好在她是樂天的性格,平素教教書帶帶孩子,偶爾與雲竹以及竹記中幾名負責表演唱戲的負責人聊聊唱戲跳舞的事情,倒也並不無聊。

多數時間居於青木寨的紅提在眾人之中年紀最長,也最受眾人的尊重和喜歡,檀兒偶爾遇上難事,會與她訴苦,也是因為幾人之中,紅提吃的苦楚恐怕是最多的了,性格卻柔軟溫和。有時候檀兒一本正經地與她說事情,她心中反倒忐忑,也是因為對於複雜的事情沒有把握,反倒辜負了檀兒的期待,又或者說錯了耽誤事情。有時候她與寧毅說起,寧毅便也只是笑笑。

眼下二十六歲的檀兒在後世不過是剛剛適應社會的年紀,她樣貌美麗,經歷過許多事情之後,身上又有著自信沉靜的氣質。但實際上,寧毅卻最是明白,無論二十歲也好,三十歲也罷,抑或是四十歲的年紀,又有誰會真的面對事情毫無迷惘。十幾二十歲的孩子看見成年人處理事情的從容,滿心以為他們已經成為完全不同的人,但實際上,無論在哪個年紀,任何人面對的,恐怕都是新的事情,成年人比年輕人多的,不過是更加了解,自身並無依靠和後路罷了。

而在檀兒的心底,其實也是以陌生和慌張的心態,面對著前方的這一切吧。

對於寧毅來說,也未必不是這樣。

曾經想著偏安一隅,過著逍遙太平的日子走完這一生,其後一步步過來,走到這裡。九年的時光,從溫馨淡然到刀光劍影,再到屍山血海,也總有讓人喟嘆的地方,無論是其中的偶然和必然,都讓人感慨。平心而論,江寧也好、杭州也好、汴梁也好,其讓人繁華和迷醉的地方,都遠遠地超過小蒼河、青木寨。

有時候寧毅看著這些山間貧瘠荒蕪的一切,見人生生死死,也會嘆息,不知道將來還有沒有再安心地回歸到那樣的一片天地里的可能。

當然,一家人此時的相處融洽,或許也得歸功於這一路而來的風波險阻,若沒有這樣的緊張與壓力,大家相處之中,也不至於非得胼手胝足、抱團取暖。

而相對於其他的家庭,寧毅對於眾人的尊重和偶爾的愧疚,自然也是其中的一部分理由。有時候一家人在小蒼河的山腰上舉行小小的聚會或是野炊,寧毅偶爾太累了會跟她們說起對將來的憂慮和想法。他也絮絮叨叨,檀兒等人多是聽不懂的,其實也未必關心,只是在寧毅的憂慮當中,眾人自然而然的也會感受到重量,其時或朗朗繁星、或九州月明,夜空下的那種重量與壓力又不一樣。他們也不過是在這險惡世間抱團前行的一個小家庭而已。

抵達青木寨的第三天,是二月初八。驚蟄過去後才只幾天,春雨綿綿地下起來,從山上朝下望去,整個巨大的山谷都籠罩在一片如霧的雨暈當中,山北有鱗次櫛比的房舍,夾雜大片大片的棚屋,山南是一排排的窯洞,山上山下有田地、池塘、溪流、大片的樹林,近兩萬人的聚居地,在此時的春雨里,竟也顯得有些安閑起來。

一些工場分布在山間,包括火藥、鑿石、煉鐵、織布、煉油、制瓷等等等等,有些廠房院落里還亮著燈火,山下市集旁的大戲院里正張燈結綵,準備晚上的戲劇。山谷一側蘇家人聚居的房舍間,蘇檀兒正坐在院落里的屋檐下悠閑地織布,老太公蘇愈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偶爾與她說上幾句話,小院子里還有包括小七在內的十餘名少年少女又或是小孩子在一旁聽著,偶爾也有孩子耐不住安靜,在後方打鬧一番。

這些孩子自然都是蘇家的子弟了,寧毅的興兵造反,蘇家人除了早先跟隨寧毅的蘇文定、蘇文方、蘇文昱、蘇燕平這些,幾乎無人理解。但到了這個層面,也已經無所謂他們是否理解了,將近兩年的時間以來,他們居於青木寨無法出去,再加上寧毅的軍隊大破西夏軍隊的消息傳來,這次便有些人透露出能否讓家中孩子跟隨寧毅那邊做事、蒙學的意思——跟隨寧毅,就是造反。但無論如何,只要姓了蘇,他們的性質就已經被定下,其實也沒有多少的選擇。

蘇愈偶爾詢問小蒼河的事情,寧毅的事情,那邊家中的事情,檀兒便操作著那織機,一一回答,老人多數只是聽著。當初——在檀兒還小的時候,祖孫倆每每也有這樣的時光,檀兒跟他說些事情,他便開口解釋、討論,用以培養這個孫女,希望她將來可能成為一個織布家族的接班人,但到得此時,他對於檀兒所接觸到的這些事情,已經不容易理解和權衡利害了,便不再發表意見。

倒是旁邊的一群孩子,偶爾從檀兒口中聽得小蒼河的事情,打敗西夏人的事情的諸多細節,「哇哇」的驚嘆不已,老人也只是閉目聽著。只在檀兒談起家事時,開了些口,讓她掌好那個家,平衡好與妾室之間的關係,不要讓寧毅有太多分心等等。檀兒也就點頭應承。

兩天前蘇愈與寧毅見面時,反倒沒有這麼多的話說。對於寧毅的造反,他是無法理解的,而對於寧毅打敗西夏大軍,拯救一地黎民,在他的心中,也是分量重到無法形容的大事。他已經不能做評價了,便只是留寧毅吃了一頓家宴,隨後便讓寧毅離開,去「做自己的事」。他對檀兒提到的要「顧好家」的事情,也沒有對寧毅提起。

這天晚上,根據紅提刺殺宋憲的事情改編的戲劇《刺虎》便在青木寨市集邊的大戲院里演出來了,模板雖是紅提、宋憲等人,改到戲劇里時,倒是修改了名字,女主人公改名陸青,宋憲改名黃虎。這戲劇主要刻畫的是當年青木寨的艱難,遼人年年打草谷,武朝武官黃虎也來到呂梁山,說是招兵,實際上落下陷阱,將一些呂梁人殺了當做遼兵交差邀功,其後當了大將軍。

而在呂梁山受盡艱辛困苦長大的女俠陸青,為了替村民報仇,南下江寧,途中又幾經波折磨難,先後遇上山賊、老虎,單人只劍,將老虎殺死。來到江寧後,卻落入黃虎圈套,九死一生,最終在江寧書生呂滌塵的幫助下,方才成功復仇。

再之後,女俠陸青回到呂梁山,但她所愛護的鄉民,仍舊是在饑寒交疊與南北的壓迫中受到不斷的煎熬。為了拯救呂梁山,她終於戴上血色的面具,化身血菩薩,此後為呂梁山而戰……

這故事的改變有寧毅的參與,其中為了達到效果,符號性的東西也頗多,陸青、黃虎、呂滌塵這樣的名字,才子佳人的戲碼。至於殺掉老虎之類的劇情,則是為了更讓人喜聞樂見而加入的橋段。

寧毅作為看慣通俗電影的現代人,對於這個年代的戲劇並無喜愛之情,但有些東西的加入倒是大大地提高了可看性。例如他讓竹記眾人做的惟妙惟肖的江寧城道具、戲劇背景等物,最大限度地提高了觀眾的代入感,這天晚上,大戲院中驚呼不斷,包括曾經在汴梁城見慣大城風月景象的韓敬等人,都看得目不轉睛。寧毅托著下巴坐在那兒,心中暗罵這群土包子。

坐在他身邊,同樣是土包子的紅提,卻也是看得目瞪口呆,張著嘴驚嘆。一時間倒是忘了戲台上那由元錦兒化妝成的陸青女俠其實就是自己,對於陸青女俠那莫須有的殺老虎劇情,看得也是津津有味。戲院中這次來的都是青木寨的老人,看到關鍵處,傷心者有之,憤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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