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集 老蒼河 第六六一章 新家園 舊家園

時間是四月初,小蒼河外的山口上,冬日前便在建造的水壩已經成型了。水壩依山體而建,木石結構,高度是兩丈四尺(後世的七米左右),此時正在接受汛期大水的考驗。

在這片山區並不多的汛期里,水壩旁的分洪口眼下正以危險而驚人的氣勢往外傾泄著水流,沖瀉轟鳴之聲震耳欲聾,入山的道路便在這河床的旁邊繞行而上。

進入山口,後方小蒼河的水域因為水壩的存在陡然擴大了,危險的一泓碧波朝著前方推展開去,與這片水庫相連的那窄窄的水壩有時候甚至會令人感到心顫,擔心它什麼時候會轟然垮塌。當然,由於口子是往外面開的,垮塌了倒也沒什麼大事,頂多將外面那片河谷與山澗沖成一個大澡堂子。

與嘰嘰喳喳的侯元顒從山口進去,又跟守在這邊的士兵們打了個招呼,出現在前方的,是繞著山體而行的百米長道,由於最近的雨季,道路顯得有些泥濘。路的一邊有窯洞,間或夾雜一些木搭、土壘的房屋,由看守這邊的軍隊居住。更往前,便是此時小蒼河居民們的聚集區了。

水庫的出現使得小蒼河的水位上升了許多,侵佔了河谷前方的不少地方,但往後而行,影響便漸漸少了。窯洞、鱗次櫛比的房屋、帳篷正聚集在這一片,遠遠看去,各種房舍雖還簡陋,但規劃的區域出奇的整齊。當初卓小封便參與了這片地方的劃線,房子建得可能倉促,但所有建房區域的線條,全都畫得四四方方,這是寧毅嚴格要求的。

哪怕暫時建不起來,放下帳篷住著,帳篷的邊緣,也決不允許出劃線的範圍。

畢竟,雖說是居民聚居區,小蒼河中真正最多的還是軍人。在冬日最難熬的日子裡,又從山外進來了一些人,曾經撒潑的說這邊是瞎講究。但隨後被鎮壓下去,趕出了山谷。當時正值冬日嚴寒,曾經的武瑞營軍人每日里還要幹活,難免有些人精神鬆懈,幾乎也參與進去,隨後便在這山谷中進行了上萬人集合的整風會。

女真人如日中天,西夏人正在外頭攻城略地,進來的難民所遭遇的事情正是這一明證。他們是平民,失去了家園。你們是軍人,將來還想不想要腳下這方寸之地。

對於軍人來說,每一分規矩,將來都會在戰場上,救下好幾個人的性命!

這場大會之後,軍隊領導層還對每日里使用的煤球、炭火進行了嚴格的規範。到得寒意稍減,建成水壩後,木屋逐漸代替了帳篷,但也沒有任何一面牆壁,超出了當初劃線的範圍。

這個時候木屋取代帳篷的進度還沒有完成,整個聚居區基本是以大小房屋圍繞一個中心廣場的格局來建造。劃得雖然整齊,但場面卻混亂,道路泥濘不堪。這是小蒼河的人們暫時無暇顧及的事情,從去年秋天到眼前的初夏,小蒼河的各種施工幾乎一刻未停,即便嚴冬之中,都有各種準備在進行。

建房禦寒、打出窯洞、修建水壩,到得開春,主要的工作又變成了開墾土地,種下小麥等作物,在夏日來臨的此時,整個山谷中聚居區的輪廓逐漸成形。小麥地沿河而走,在河谷的這邊那邊延伸數百畝,一座弔橋連接河岸兩邊,更遠處,戰馬與各種牲畜的飼養區也逐漸划出輪廓,山頭上幾座瞭望塔都已建好,但以山谷內萬餘人的生活需求來說,真正必要的工作,還遠遠未有達標。

一路前行,名叫侯元顒的孩子都在嘰嘰喳喳地與卓小封說著山谷中的變化,路邊人聲熙攘,推著小車,挑著土石的漢子不時從旁邊過去。出去的時間不到月余,山谷中的不少地方對卓小封而言都已經有了極大的不同。半年的時間以來,小蒼河幾乎每一天每一天,都在經歷著變化,尤其是在水壩成型後,變化的速度,更是劇烈。

不時也有人與卓小封打個招呼,當初在杭州的「永樂青年團」「正氣會」的少年人,此時多已成為低層的管理人員,在這邊分配和協調工作。經過一處坡道時,拖著土石的車輛被陷在了泥濘當中,卓小封與侯元顒便過去幫忙推,一名年輕人也過來,隨口說了一句:「卓哥,陳興他們,弄了個墨會,正在到處拉人。」

「墨會?」卓小封皺了皺眉,此時周圍軍人往來,大車旁邊幾名漢子也是齊聲吶喊用力,卓小封跟著「啊——」的一聲,將大車推出泥坑後,才跟侯元顒說道:「找點泥灰木板來將這裡填上。」侯元顒點頭離開,他與那過來說話的年輕人道:「我才剛回來,還不清楚什麼事情,我先去見老師,閑話晚上再說。」

那人點了點頭:「知道,只是先跟卓哥你說一聲。」

隨後侯元顒從旁邊拖了一簸箕的碎石木板過來,三人將那泥坑填了,才繼續往前走。儘管剛剛回來,也不再提起,但對於墨會之類的事情,卓小封心中多少能猜到一二。

反出京師,輾轉北上之後,武瑞營在小蒼河安定下來。走出最初的茫然,而後開始建設小蒼河,這期間,寧毅費了極大的心力,他不僅全盤操控著整個山谷里的建設,對於培養人才方面,每日里也有著不少的講課。

這類講課大抵分為三類:其一,是給匠人們講述萬物之理、格物之理;其二,是給谷中的管理人員教授人手安排的知識,關於效率的概念;其三,才是給一幫弟子、孩子乃至於軍中一些相對思維敏捷的軍官們講述本身的一些理念,對於時政的分析,大局的推測,以及人之該有的樣子。

而包括在給人安排工作的時候,為什麼要這樣安排,能說的時候,他也會盡量通俗地跟身邊的政務人員做一番解釋。這樣的事情,包括前兩種講課,對於寧毅來說,是盡量快速地灌輸現代科學、現代管理學,培養這類人才的速成班,只有第三種課程,有長遠的、論道般的感覺,但落在別人眼中,自然不一樣。這些事情,都會被認為是寧毅本身理念的體現。

重規律、重效率、重格物、重用人、重工匠、重商人、不輕視賤業、重個人的自律和覺醒……這些東西,與儒家本身的體系自然是不同的。尤其是在半年多的時間以來,除了最初的幾次出門,其後寧毅坐鎮小蒼河,幾乎是事必躬親地安排了一切。在這段時間裡——直至眼前,小蒼河的運轉效率令人心悸的可怕,從最初的劃線、做準備,到後來的修建水壩,開墾田地,至如今,谷地之中猶如盤踞著一隻巨獸,每日里都在吞吐土石,削平地面,將荒涼的地方化為房屋,而這改變的速度,似乎還在不斷增加。

再見多識廣的人,又何曾見過這種效率?

以人力駕馭孔明燈飛上天空,幾日之內建成水壩。其後截停江河,在那水壩成型之後,小蒼河的地貌在短時間內便大幅度的改變。以人力對抗天地偉力,落在眾人眼中,何其震撼。有這些事情的支撐,早有人說起,寧先生的傳承,極像是古代墨家的理念。在有永樂青年團、正氣會存在的情況下,小蒼河軍隊內部原本就出現了幾個諸如「華炎社」之類的由年輕軍官組成的小團體,此時再出現一個「墨會」,自然也不是什麼出奇的事情。

從那片聚居區走出去,再沿著道路往山谷的另一邊過去,路上仍是身影奔走的景象,回首望去,那片充滿泥濘的街市也彷彿蘊含著盎然的生機。

此時的小蒼河,自然也面臨著巨大的問題。每一日,在那聚居點的小廣場上,都會有人帶來外界的消息,中原的緊迫,西夏十萬大軍推進的戰局。也會有人在那廣場上,公布小蒼河各項事情的進度,但只要有心人都能看出來,小蒼河面臨的,是來自各個方面的滅頂威脅。

西夏的威脅是其中之一,只要他們在西北站穩腳跟,小蒼河首先面臨的,就是四周無法發展的問題。這還不包括西夏人主動進攻小蒼河時,小蒼河要怎麼辦的提問。

糧食問題更是重中之重,山谷中的墾荒,對於谷中萬人來說,已經是竭盡全力的速度,但是工具算不得充裕、時間又緊迫。在這個春天裡,山中沿著河谷增加的農地大概千畝左右,種植下了小麥,看在眼中一望無際,然而在實際意義上,這邊土地本就貧瘠,剛剛開墾,一千畝地若種得好,許能養活一千個人,但若是一千個軍人,那還得是營養不良的。

小蒼河目前依靠的是青木寨的輸血,然而青木寨本身耕地也是不足,靠的是外界的輸血。然而女真、西夏人的勢力一穩固,就算不考慮被打,這片地方將要遭遇的,也是真正的滅頂之災。

因此,即便此時的小蒼河看來充滿活力,但許多人都明白它的問題,倒計時在任何時候都不曾停下來過。在女真、西夏、天下開始糜爛的局面中,小蒼河有著必須伸出去的觸手和紮下的根,這不是逆水行舟,而完全是在瀑布的邊緣行舟,只要稍有遲疑,都必然萬劫不復。

「啊——」的一聲巨喝從前方傳來,那是道路前方河谷邊軍隊訓練的情景,縱然以大量的勞動代替了平日的體力訓練,每支隊伍還是會有三天一次的戰陣訓練。卓小封看著下方軍隊列陣出槍的景象,轉過了前方的道路,更遠處則是小蒼河位於半山腰上的軍政議事廳了。遠遠看去,只是兩排簡簡單單的木質房屋,此時卻也有著一股沉靜肅殺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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