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集 君王社稷 第六一七章 捨身的智慧 無淚的慈悲

天已入夜,風雪在夏村一帶聚集著,與篝火的光亮匯在一起。

怨軍從這裡撤離後,周圍的一片,就又是夏村完全掌控的範圍了。大戰在這天上午方才停下,但各種各樣的事情,到得此時,並沒有告一段落的跡象,初時的狂歡與激動、虎口餘生的慶幸已經暫時的減退,營地內外,此時正被各種各樣的事情所環繞。

「……大戰初捷,知道所有人都很累,老子也累,但是方才開會之時,秦將軍與寧先生已經決定,明日拔營,增援京師,你們要好好地往下傳達這件事……」

亮著燈火的小棚屋裡,夏村軍的中層將官正在開會,長官龐六安所傳遞過來的消息並不輕鬆,但即便已經忙碌了這一天,這些麾下各有幾百人的軍官們都還打起了精神。

「……連戰十日,打敗了郭藥師,大伙兒的情況,誰都知道。可是京師危殆,今天下午傳來的消息也已經清楚了,小種相公孤注一擲,直取宗望本陣!他是知道宗望的攻城戰也已打底了,宗望的軍隊再有傷亡,便難以繼續強攻京城。小種相公吸引了宗望的注意,可現如今,京城的軍隊是不能出城救援的!方圓數十里,可戰之兵,只有咱們這一支!」

「今日會上,寧先生已經強調,京師之戰到郭藥師退走,基本就已經打完、結束!這是我等的勝利!」

就著火光,龐六安揮了揮手:「但結束只代表大局不變,京師多半已經能夠守下來。可這一戰,我等真的打勝了嗎?女真幾萬人殺下來,一路長驅直入,殺至我朝京城,幾度破城!於汴梁城外,連敗我朝幾十萬大軍!逼退他們,如今我等只是勉強做到,但即便逼退,又能如何?異日他捲土重來,我朝又可否擋下?」

「諸位兄弟,秦將軍、寧先生,今日都說了,不論今日戰果如何,異日兩國之間,都必再逢決戰之期,此為你死我活的滅國之戰。此戰之中,最為重要的是什麼……是可戰之人!」

龐六安頓了頓,看了看一眾將官:「如夏村的我等,如為救援前來的龍將軍等人,如敢與女真人作戰的小種相公。我等所能依靠者,不是那些識大局後反而畏縮不前的聰明人,而是這些知難而進的弟兄!諸位,女真人想要平安回去,只有這一戰之力了。我軍與郭藥師一戰,已淬火成刀,明日拔營與會女真大軍,或戰或不戰,皆為見血開鋒之舉。他日女真人再來之期,汝等皆是這家國中流砥柱,與其會獵天下,何其快哉……這些事情,諸位要給麾下的兄弟帶到。」

來自上方的命令下達不久,還在發酵,但對於夏村之中眾多兵將來說,則多少都有些覺悟。一場大勝,對於此時的夏村將士而言,有著難以承受的重量,只因這樣的勝利真是太少了,如此的艱難和頑強,他們經歷得也少。

中午和夜間雖有慶祝和狂歡,但是在敞開了肚子吃喝之後,單純沉浸在喜悅中的人,卻並非多數。在這之前,這裡的每一個人畢竟都經歷過太多的戰敗,見過太多同伴的死亡。當死亡成常態時,人們並不會為之感到奇怪,然而,當可以不死的選擇出現在眾人面前時,曾經為何會死、會敗的疑問,就會開始湧上來。

對於此時天下的軍隊來說,會在大戰後產生這種感覺的,恐怕僅此一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因為寧毅幾個月以來的引導。因此,戰勝之後,傷感者有之、哭泣者有之,但當然,在這些複雜情緒里,喜悅和發自內心的個人崇拜,還是佔了許多的。

寧毅與秦紹謙一文一武的形象,文的運籌、武的果決,再加上呂梁山過來的黑騎,竹記麾下的大量綠林人士,各種與眾不同的本領,這些東西,都具有清晰的符號性,在這支由雜牌軍拼湊起來的部隊里,極容易在眾人的心裡烙下印記。

在大吃一頓之後,毛一山又去傷兵營里看了幾名認識的兄弟,出來之時,他看見渠慶在跟他打招呼。連日以來,這位經歷戰陣多年的老兵大哥總給他沉穩又有些抑鬱的感覺,唯有在此時,變得有些不太一樣了,風雪之中,他的臉上帶著的是愉悅輕鬆的笑容。

沒有將士會將眼前的風雪當作一回事。

聊了幾句之後,渠慶給他一塊石頭:「別溜達了,回去磨刀吧。」

「呃?」毛一山愣了愣,隨後也明白過來,「明日,還要戰?」

「可能不在明日,也可能不會再有一戰,但與女真人,必有一場對峙。不戰最好,戰,也不怕。咱們做好準備就行。」

這日下午,祭奠龍茴時,眾人即便疲累,卻也是熱血激昂。不久之後又傳來种師中與宗望正面對殺的消息。在探望過雖然負傷卻仍舊為了勝利而歡欣雀躍的一眾兄弟後,毛一山與其他的一些士兵一樣,心中對於與女真人放對,已有些心理準備,甚至隱隱有著嗜血的渴望。但當然,渴望是一回事,真要去做,是另一回事,在毛一山這邊也知道,十日以來的戰鬥,即便是未進傷兵營的將士,也盡皆疲累。

不過,若是上方發話,那肯定是有把握,也就沒什麼可想的了。

兩人此時正在山腰處,一面閑聊幾句,一面朝山下的方向看。夏村營門那邊,其實顯得有些熱鬧,那是因為從不久前開始,已經過來了幾撥人,都是汴梁附近其他部隊的人,看得讓人有些心煩。毛一山心中倒是想到一件事,問道:「渠大哥,你以前……其實是在哪只部隊里當官的吧?」

渠慶武藝不低,戰鬥經驗豐富,對於戰場許多局勢的發展變化,都能看得清楚,毛一山早已見識過。此時見他心情好,才問出來。渠慶望著山下,倒是沒有為著這個問題而氣惱,片刻後,笑了笑:「當官……不如當個小兵來的好。」

「那……渠大哥,若是這一仗打完之後,你我是不是就要回去各自的部隊了?」

這句話是毛一山猶豫了片刻之後才問出來的,問完之後,渠慶也沉默了,只是在不久之後,望著營門那邊的熱鬧,皺起眉頭,冷冷地哼了一聲,沒再說話。

夏村大戰之後還不到一日的時間,只是傍晚開始,從此時分布在汴梁附近各支軍隊中派出的使者便陸續過來了,這些人,或是其餘幾支軍隊中位高者,有名望、有武藝者,也有曾經在武瑞營中擔任官職,潰敗後被陳彥殊等大員收攏的武將。這些人的陸續趕來,一方面為祝賀夏村大捷,讚歎秦紹謙等人立下不世之功,另一方面,則擺出了唯秦紹謙馬首是瞻的態度,希望與夏村軍隊拔營前進,趁此大勝之際,士氣高漲,以同解京城之圍。

而這些人的到來,也在旁敲側擊中詢問著一個問題:初時因各軍大敗,諸方收攏潰兵,各人歸置被打亂,不過權宜之計,此時既然已獲得喘息之機,這些有著不同編製的將士,是不是有可能恢複到原編製下了呢?

士兵的編製混亂問題或許一時間還難以解決,但將領們的歸置,卻是相對清楚的。例如此時的夏村軍中,何志成原本就隸屬於武威軍何承忠麾下,毛一山的長官龐令明,則是武勝軍陳彥殊麾下將領,此時這類中層將領往往對麾下散兵負責。小兵的問題可以含糊,這些將領當初則只能算是「借調」,那麼,什麼時候,他們可以帶著麾下士兵回去呢?

夏村一方對這類問題打著馬虎眼,但相對於一貫以來的遲鈍,以及面對女真人時的笨拙,此時各方所有人的反應,都顯得敏銳而迅速。

能夠到這個層次上談事情的人,有誰會是真正的廢物?

……

京城。

從皇城中出來,秦嗣源去到兵部,處理了手頭上的一堆事情。從兵部大堂離開時,風雪交加,凄涼的城市燈火都掩在一片風雪裡。

女真人在這一天,暫停了攻城。根據各方面傳來的消息,在之前漫長的煎熬中,令人感到樂觀的一線曙光已經出現,即便女真人在城外大勝,再調頭過來攻城,其士氣也已是再而衰,三而竭了。朝堂諸公都已經感受到了和談的可能,京城防務雖還不能放鬆,但由於女真人攻勢的停歇,總算是取得了片刻的喘息。

只是對於秦嗣源來說,諸多的事情,並不會因此有所減少,甚至因為接下來的可能性,要做準備的事情陡然間已經壓得更多。

無論是戰是和,後續的事務都只會更為繁瑣。

「……去酸棗門。」

如此吩咐了身邊的隨人,上到馬車之後,藉著車廂內的油燈,老人還看了一些通報上來的消息。連日以來的大戰,死傷者不計其數,汴梁城內,也已經數萬人的死去,產生了巨大的厭戰情緒,物價飛漲、治安紊亂都已經是正在發生的事情,失去了家人的女人、小孩、老人的哭聲日夜不停,從兵部往城牆的一路,都能隱約聽見這樣的動靜。而這些事情所轉化而來的問題,最終也都會歸集到老人的手上,化作常人難以承受的巨大問題和壓力,壓在他的肩頭。

到了滿目瘡痍的新酸棗門附近,老人方才放下手頭的工作,從車上下來,拄著拐杖,緩緩地往城牆方向走過去。

周圍有取暖的篝火、帳篷,彙集的士兵、傷員,不少人都會將目光朝這邊望過來。老人身形消瘦,揮退了想要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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