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集 君王社稷 第六百章 悲凄殺戮 漫長血河(一)

大雪之中,馬車駛過喧鬧的街頭。

奔跑聲、呼喊聲、哭泣聲都在傳來。這條街道通往北面的城牆,又一隊志願守城的居民在小撥軍隊的帶領下往那邊去了。雪裡的街道邊,有女人孩子正在哭,是家裡人早兩天便死在了城牆上的。這類人現在還並不多,混在喧鬧的聲響里,引人惻隱,但除了安慰,終究無法說些什麼。

因為更多的居民正被發動起來,往城牆那邊去,偌大的汴梁城,便都被這樣的氛圍籠罩了。

早些天李綱、秦嗣源等人發動民眾幫忙守城時,有此意願者甚眾,然而當這樣大規模地運作起來時,自然就要面臨各種各樣的問題。消失的、稱病的、不願意去的,每每令負責者歇斯底里,狂躁不堪。事情真逼到眼前時,各家各戶的妻兒,也未必真願意家中的男人往城牆那邊去了,由此爆發的種種情況,不勝枚舉。

但好在此次面臨的,真是汴梁居民的切身利益,就算有部分人員不能幫忙,真被發動起來的居民,數目也是夠多的。

此次女真大舉攻城,兵力共計五萬餘,而城內負責守城的兵將,則在八萬左右。發動起來,已到城牆下幫忙,又或是在各處待命的民眾,整個數目已達十萬之眾,還有數萬甚至十數萬處於隨時可以動員起來的狀態。

這樣龐大的組織力,令得舉城上下都處於狂熱與沸騰當中,無形中,其實也激發了眾人守城的熱血。至少在眼下的短短數日里,汴梁城中掀起的愛國情緒,已是空前絕後的。如果單從政績來說,任何組織起這種情況的官員,都值得一輩子誇耀了。

那無名的馬車穿過還在飄雪的城市,進入童貫王府的後門。在這邊,早有一些馬車、官員在院子里等待了。馬車上的年輕武將下來,走進內院,童貫正在待客,年輕武將通報一聲,隨後過去報告城頭的情況。實際上新的戰況也大同小異,戰事激烈,城頭危急。

「……女真人兩度登上城頭,又被打退,但乙六段城頭有大的破損,恐將成為女真人的全力突破口……」

此時房間里的五六人,都稱得上是朝廷大員,或為武將,或是掌軍權的文官。童貫看著城牆的圖紙推演一番,眉頭緊蹙,又問及城內的狀況。其中一名官員詢問:「……天下精通兵事者,無過於王爺,王爺認為,這戰事如何。汴梁城,咱們還守得住么?」

另一人道:「女真人這次,看來是鐵了心,非要將城池攻破不可啦。」

「既然發兵攻城,又有哪一次是不想破城的!」童貫看著城牆圖紙,皺了皺眉,他身材魁梧,自有不怒而威的氣勢,「而城池攻守,瞬息萬變。女真人鐵了心,我等難道不是鐵了心要將城守住么!當此危局,只能勠力同心,再不要有愚蠢念頭,汝等回去,速速將家將派出,勿要再有拖延!」

女真人開始動真格,為了守城,短短几日內,李綱連守御皇城的兵力都進行了幾番調動,下方發動居民幫忙,但在其中自然也有差別。普通民眾只能幫忙搬磚燒水、遞送物資,一些鏢局武師,大戶人家的護衛,又或是舞刀弄槍的任俠之輩,組織起來卻可以真的上城頭拼殺。城內的眾多官員自然也被動員起來,要求他們將家中親衛、護院派上城頭。對這類事情,有人欣然答應,有人則找到自己的背景靠山,尋求他們的意見。

不過,至少在這個時候,城中的大員無論是先前與左右二相和睦的還是不和的,都不敢在這件事上隨便反對了。童貫、蔡京、高俅等人甚至是首先將家將親衛們派出的——雖然只是派出一部分,但無論如何,代表著他們也希望城牆能守住。

當然,除了派出家將幫忙守城之外,還有許多事情,為預防著城牆真的被破,是他們在私底下悄悄運作的。

待到這批官員暫時被打發後,童貫皺著眉頭,再去看那圖紙,手中點了幾點,問旁邊那家將親信:「守城戰況,你覺得如何?」

那親信沉默片刻,望著童貫:「女真戰意堅決,城池……隨時可能被破。但誠如王爺所說,兩位相爺亦同樣堅決,所以……」

「城池攻守,若論細部,很多時候無定論可言,考的交戰雙方犯錯和補上錯誤的速度。」童貫摸著地圖,一字一句地說著,「眼前一戰,自三日前,便一直處於危局。女真是要在強攻中找我方錯處,他們每次登城,皆是找到了錯處。二十二那日下午,最為危急,然則李綱、种師道都極為堅決,在女真將錯誤擴大前,以人命填回去了。此後數次登城,皆是如此,若非我方戰意堅決,不論哪一次,都可能城破人亡。女真人當初半日陷上京,便是因為一個這樣的錯,往往只是幾十人登上城頭,守方意志弱了點,補得慢了點,那就是舉城俱亡。」

童貫眼下是武朝軍方地位最高之人,在許多人眼中,也是最會打仗之人。他的教導在外界不知道多少錢都要不來,那親信認真地聽著。

童貫頓了頓:「只是,能被頻頻逼出這樣的錯誤,也說明我方守城狀況,已經踩在了隨時可破的線上。李、種二人可以補上一百次,只需一次動作慢了,汴梁便再無幸理。這樣的狀況,細部上已無從推測,因此,方才他們問城池是否能守住,我也答不出來。」

他說到這裡,坐在椅子上,沉默了半晌:「右相厲害啊……秦嗣源此人,若非黑水之盟,壓了他數年,如今我朝戰事,恐怕不至於如此窘迫了。這三日時間,他源源不斷地調動人上城,令城池北段,隨時隨地都有充足的物資,才是這些錯處能及時補上的真正原因。若非有他在背後掌舵,這些人就算髮動起來了,也不知該去哪裡,人死了、重傷了,也不能及時撤回,反而在城頭上佔了位置,如此,怕是城池早破了。李綱、种師道就算要動起來,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右相……」那親信道,「他在民間,聲望卻並無李相、種帥等人隆重……」

「他是務實之人,有才名,卻難有清名。」童貫看了他一眼,「何況黑水之盟後,他空置數年,背負罵名。復起之後,又遇上北伐種種事情,他為此所累,欲做實事,有時候不得不劍走偏鋒。官員視其為酷吏,民眾皆是愚昧鄉愿之輩,又懂些什麼。唉,早數年間,他若專心經營官身,不去碰黑水之盟的爛攤子,如今朝堂上,能與蔡太師分庭抗禮的,便是他了。」

他的手在圖紙上揮了揮,有些感嘆:「若真是如此,我揮師北伐,要順利得多。也不至如今這般窘迫……」

這樣的感慨自然有馬後炮的嫌疑,也不是那親信可以插嘴的範疇。過得片刻,童貫吩咐一番,又將其派去城頭,隨時盯著戰況了。

城牆上的戰事會怎樣,如童貫所說,在細部上無從判斷,但從大局上來說,女真人的戰績名滿天下,守得了一時,未必守得住一世。這是城中絕大部分知內情的官員都有的認知,而在皇城之中,略有些後知後覺的周喆,此時也已經動起來了。

他的後知後覺,並非是因為遲鈍,純粹是給李綱、秦嗣源、唐恪——甚至還加上童貫、蔡京等人——給氣的。先前皇后提前跑出宮,他在背後追過去,結果遭到滿朝文武逼宮留下。回來之後,便賭氣不再管事了:眼前的爛攤子,你們要就拿去,我倒看你們能怎樣!

抱著這樣的心態,他龜縮在宮裡自暴自棄,每天至少翻兩個妃子的牌子,做完以後又將她們罵走,待到女真強勢攻來,他心中甚至還有想法:「看你們擋得住!」

當然,這只是賭氣,他是成年人了,心中還是希望打敗女真人的,只不過帶著這樣的想法,他便可以不理會那些俗人的煩心事而已。然而當戰事進行了兩三天,他也忍不住開始關注一下,而後就終於知道了狀況。

周喆並非武將,對於戰事一知半解,他無法像童貫一樣,憑著城牆上傳來的消息,就知道戰事已經踩在了繃緊的鋼絲繩上。但無論如何,以周喆的聰慧,身邊還有些智囊的情況下,三天之後,他也就清楚了,那三個老東西已經傾盡全力,而城一破,他就真得考慮南巡了。

於是他手頭上也就動作起來:城牆他反正不管了,就算想管,這個時候他也沒轍——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他在悄然間伸出觸手,將重心放在了出城的道路上,最終小規模地點兵遣將,將從皇城到南面城門的道路上全都安排上可如臂使指的將領。這期間,京城中的好些力量都知情知趣,做了幫忙。例如蔡京、童貫、王黼、梁師成、高俅等等等等,而李綱、秦嗣源,再包括秦檜、唐恪、耿南仲等各種能插上手的官員,也都儘力開綠燈,做好了這幾條後路——周喆這才放下心來。

不過,想到自己作為皇帝,竟然弄到如此境地,身邊的各種奸佞橫行,令自己這皇帝當得束手束腳。如今憋屈地將權力扔出去這麼多,又憋屈地考慮後路,這些人看似乖巧,實際上心中怕是在嘲笑自己這個皇帝吧。每每思及此處,他的心中就愈發的氣悶,如此這般,又順手砸掉了幾樣價值連城的珍玩。

離開皇宮的範圍,漫天風雪裡,要推動十餘萬人的運作,負責組織的右相府及下屬幾部,工作量驚人的龐大。從秦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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