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集 君王社稷 第五九五章 凝冬雪海 生死巨輪(四)

天氣寒冷,風雪落下的山谷里,因為兩千餘人的到來,氣氛變得更加熱烈起來。

由呂梁山過來的兩千人被安排在山谷的一側,這裡有原本村落里的一些斷瓦殘垣,住的地方尚未搭起來。但山谷中原本武瑞營的成員們送來了柴火,燃起一堆堆的篝火,開始做飯做菜,呂梁的眾人便在篝火的周圍扯起了帳篷。山谷之中尚有人進出,來來往往的,有些曾經去過呂梁山的竹記成員過來探望他們,說起最近已經死去的朋友,義憤填膺。

不多時,秦紹謙等人過來看他們,周圍便瞬間安靜下來。大伙兒在空地上集合,秦紹謙說了些歡迎和感謝的話,之後是寧毅在眾人前方站了片刻,目光掃過一遍,揮了揮手:「兵凶戰危,沒想過你們會過來。但謝謝你們過來。好了,去做事吧,有空我再過來找你們聊天。」

他說話簡短,眾人自然也不好回答什麼,只是有的人眼見寧毅身體虛弱的樣子,眼中還有關切之情流露出來。

寧毅在呂梁山威信頗高,娶紅提,接手梁秉夫的班,而後將山中一切規劃得井井有條。呂梁山的軍隊里,多是以前過過苦日子的人,半數以上見過寧毅,就算是沒見過的,加入青木寨後,也聽人無數次地說起過那位外來的書生。對於這樣的身份,從梁秉夫到寧毅,在青木寨那一塊,已經是一個傳奇了。

青木寨梁秉夫在世時,對整個寨子,僅僅是勉強維持而已,當時或許還沒人覺得他有多厲害。然而在梁秉夫去世以後,山裡的日子又好過了起來,他在往日里對整個山寨的殫精竭慮、嘔心瀝血,在眾人的回憶中,才終於發酵成能令人哭泣落淚的東西。

這種感動的一部分,自然也來自於寧毅的運作。梁秉夫去世之後,寧毅在對梁秉夫的追悼中,才終於說起梁秉夫與紅提師父的故事。當年梁秉夫進山遇匪,被紅提的師父救下來,因為一句承諾,在呂梁山呆了整個後半輩子,至死未曾婚配,膝下無兒無女。當寧毅以平淡的語氣跟眾人重複出那段感情以及梁秉夫臨死時說的話,當時聽到的半數呂梁人,都哭了出來。

真心也好,操縱也罷,有些人會因為道德的潔癖,覺得老人臨死時,可能不希望自己的隱私被他人知道。寧毅無從詢問這些。然而在這樣的述說過後,在呂梁山,從紅提的師父,到梁秉夫,再到紅提、寧毅,三代的首領,才真正地聚成青木寨的靈魂。而在呂梁山的其他地方,你方唱罷我登場,新寨主來了,殺了老寨主上位的比比皆是,卻是沒有這種能讓人真正記在心裡的東西的。

此後眾人回憶起梁秉夫,對於許多事情,自然也會因為感動而有誇大的地方。但不管眾人塑造的梁秉夫是否那位老人真實的樣子,寧毅相信,在天上的那位老人若真的有靈,也會欣慰於寨子後來的模樣。當然,老人家當初守住寨子,全是因為紅提的師父,如今他們在天上團聚,估計已經美滿幸福,才不會管地下的人怎麼看了。

至於真實的老人,只要有紅提、寧毅等人記住了,那也就行了。

……

「這次的事情,說句實在話,是有些不想讓你們過來。女真人很厲害,咳……這片地方的情況你們也看到了。九月二十五,二十二萬人被打敗,後來陸續打了三次,這個數字已經擴大到三十三萬人。呂梁山拼拼湊湊,好不容易攢了點東西出來,我是不希望你們在這裡被砸了的……」

「是銅是鐵,總是火里煉出來的,我今日過來,看見外面的這些人,精氣神好像還不錯啊,不像是戰敗之兵。」

「也是費了很大的功夫,才把人心轉過來,死了很多人,黑鍋也給別人背了。最近湊齊這一萬多人,想法轉過來一點,我們說,勉強可以打一仗。但是宗望手下的幾萬人,那是席捲天下的強兵,最厲害的那種,就算二對一,我們也未必有勝算,實在沒什麼好樂觀的。」

「……正是因為如此,我們才更加要過來了。出發的時候我問過他們,山裡的兄弟都願意為你打這一仗,你當初就說過,我們練兵,為的是女真人。遼兵的厲害,我們見過,女真人還沒見識過呢。不過,你又受傷了……」

手指在桌上,輕輕觸碰到手指。

吱呀、吱呀,門口有進出的聲音。

手指又縮回去了。

娟兒在整理外面的被褥,隨後又跑出去。

「走的時候,青木的戰馬還沒這麼多吧,今天過來的時候,把我也嚇了一跳。武瑞營里,可用的騎兵,也不過比這稍微多點……」

「山裡還是留了幾百匹的,按照立恆你先前的吩咐,我們一直在想辦法買馬。金人禁止戰馬流通,武朝買不到,但我們在兩邊做生意,反而有些人脈。後來聯繫上金人中的一條線,對方極喜武朝的字畫珍玩,我們費大力氣,挑了些好的過去疏通了關係。但接下來倒是有趣,這位金國大人物派來的手下偷偷與我們聯絡,說他家主子雖然喜歡這些東西,但不過是附庸風雅,對於物件真假,無力辨別,只需打通下面的關節,便能魚目混珠,以次充好……其實要到處找那些上品珍玩字畫,我們也不容易,便花了些錢,將關節打通,然後這些戰馬便源源不斷地過來了。他們以為我們要造武朝的反……倒是可惜了一開始的那些真品。」

「真品不怕,做生意要講信譽,只要有馬,他要好的東西,要多少我給他多少,現在不是愛惜古玩字畫的時候。不過,這樣可能會留下隱患。對方既然在金人高層有關係,他日難免遇上識貨的,有這樣的關係不容易,若是斷了,反而有些可惜。對了,那人叫什麼名字?」

「現在查的,對方背後,似乎是一個叫摩信的高官,後方還有沒有人,就難說了。那接下來咱們要不要給他們真品?就怕給過以後,好東西都拿不回來了。」

「先看眼前吧,以後如果長期要,我再考慮想辦法。現在這個情況下,字畫珍玩藝術品什麼都不算,汴梁一破,所有罈罈罐罐都要被打爛,我寧願用整個汴梁城,換女真人的十萬精兵。」

「嗯。」

「不過,平日里的訓練怎麼樣?下馬好看,戰鬥力呢?平時的訓練呢?」

「按照立恆你在山裡說的那些,訓練得不錯了,盡量整齊地沖陣,馬上射箭。呂梁那邊地不平,陣型要連起來,比平地更難,到了這邊,反而輕鬆多了。哦,我們還經常在這些戰馬旁邊開炮……」

「姑爺,喝葯了。」

「哦,好……嘶,好苦啊……」

「嘿嘿,陸姑娘好。」

「嗯……娟兒姑娘,你好。」

……

「……啊,我討厭喝這個葯,太苦了……哦,開炮的訓練也做了?」

「應該沒問題,我們這次還帶來了榆木炮,中間有幾門是試射過的鐵炮。爐子那邊出的鐵有好有壞……還有那些地雷……」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的,兩人在房間里聊了許久,娟兒在門口晃了幾次,隨後終於被寧毅笑著叫住。

「什麼事什麼事啊,不要晃了,有事就說。」

「呃……陸姑娘的房間,我已經收拾好了,在想……什麼時候,領陸姑娘過去呢……」

娟兒端方正氣地站在那兒,維持著她作為一個丫鬟的本分形象。寧毅嘴角晃了晃,又有些想笑,紅提看他一眼,低頭站起來。

「剛剛到這邊,我還得去看看韓敬他們紮營的情況,娟兒姑娘現在便先帶我去看看房間在哪裡吧。」

「好。」娟兒點頭一笑。

給紅提住的棚屋其實就在旁邊不遠,娟兒領著她過去,不多時便返轉回來了。寧毅正在燈下看今天營地里的各項消息彙報。方才招待紅提,桌上還有點零食,娟兒便悄悄地進去收拾掉了,然後又悄悄地收拾了一下床鋪,方才出到外面的小隔間里靜靜地坐著,等寧毅的吩咐。只不過,等到寧毅在油燈下揉眼睛的時候,她又忍不住小心地進去了。

「姑爺。」

「嗯?」

「姑爺您生氣了吧?」

「紅提的事情?我什麼時候為這種事情生過你們的氣。」

「那……姑爺您跟陸姑娘……」

「啊……你是說,有沒有那種關係……」

「呃……我說的是……那種關係……呃,就是……」娟兒斟酌半晌,有些難說。寧毅笑了起來。

「比紅顏知己什麼的,更進一步的關係吧。嗯,是有的,我跟紅提的關係,應該就是跟雲竹姑娘的那種關係吧,去呂梁的時候有的。這件事情,我有些對不住檀兒、雲竹她們。不過,事到如今,也沒辦法說謊。」

娟兒的臉色變了變,站在那兒手指擰在一塊兒,幾乎互相絞成了青色:「我……我也不是說……那個……那個……」

「不。」寧毅站起身來,輕輕拉了拉娟兒的手臂,讓她到桌邊坐下,「你坐,你不用這樣。以……家人的立場,又或者是為檀兒生氣,你都沒什麼錯。不管怎麼說,在這方面,我有花心的毛病,這個深究起來,不管是對你家小姐,對雲竹,還是對紅提,我都是有些對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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