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 元始天尊 第八章 尋人

「倉頡先生,在您看來,造化一方世界,究竟是何等境界?」

這是在洞庭仙宮中,半空雲瀑之上的亭閣里,虎娃問倉頡的話。倉頡早有造化一方世界之能,甚至只要他願意,就可以開闢帝鄉神土。而虎娃剛剛領悟造化一方世界之能,不論他願不願意,想造化帝鄉神土好像還差了那麼一絲火候,當然要向這位「資深」前輩請教。

倉頡手持一隻竹筒做的杯子。此杯有兩節,竹皮顏色翠綠,每一節的生枝處還各有一道金線豎紋。杯子中間的竹結中伸出一段細枝,細枝頂端長著五片鮮翠欲滴的竹葉,這節竹子仍然是鮮活的。

杯中雖不是造化玉露這等仙家至寶,但也是洞庭仙宮中特產的妙飲了,有凝鍊生機菁華之妙。倉頡舉杯飲下,還用手指彈了彈細枝上的竹葉,望著雲階下閑卧花草間的青牛,悠悠問道:「你是什麼人?」

話語伴隨著一道仙家神意,只可意會難以言傳。虎娃是什麼人?他是巴原北荒路村人,後來才知自己是從清水氏城寨廢墟中抱回來的一個嬰兒,但這並不能改變他就是路村人的事實。再後來,他成了巴原上的彭鏗氏大人、奉仙國的國君……

對於很多人來說,這個問題之所以答不上來,是因為很難總結,但心中自然會有這樣的念頭、有自然而然的自我歸屬。不僅是人,別的生靈也一樣,比如問敖廣。他原是東海中的一條黑魚,後來成了赤望丘門下,再後來……

假如有一個人,他缺失了這些,比如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人、又應該是什麼人,內心則是孤寂而彷徨的。有些感受,擁有它的時候自然清楚,而在缺失的時候,卻很難明白那等心境。

經歷了一場大洪水,天子重華正式定都蒲阪之後,如今大部分時間都在巡狩四方,他又在做什麼呢?其實就在締造各部族民眾的某種心境。

這個問題在後世,是很多哲學家企圖去回答的。有人站在主體的角度,說人的存在就是其本質;也有人站在客體的角度,說人是一切關係的總和。很難說誰更正確,只是闡述世界的方式不同,就看怎麼去理解。

身在一個什麼樣的世界,所有的經歷和行為,或者說與世界發生的各種關係,就決定了每一個人。有人可能會迷失在這個世界中,但每個人都是在映射一個世界。有人口口聲聲要追求自我或本心,卻不明白所謂的自我與本心從哪裡來。

造化一方世界,其實就是倉頡那個問題的終極答案。它不僅意味著一個人的內在足夠豐富、足夠強大、足夠完整、汲取了這個世界的營養,擁有了圓滿的見知,可以超脫,真正地擁有自我的世界。

這樣一方世界,可造化於無邊玄妙方廣中,就是完整圓融的自我。可不可以將它打開,成為他人真實所見、並可進入其間。倉頡是能做到的,因為他已傳文字於天下;虎娃將來也是可以做到的,因為他正在傳道於天下。

倉頡傳的是文字,而文字並不是倉頡的文字;虎娃所傳的是大道,但大道並非虎娃的大道。這就是打開這一方世界的關鍵,太昊天帝當年求證了,而後能開闢帝鄉神土……

就是簡簡單單的一句反問,仙家神意中,倉頡彷彿在告訴虎娃怎樣去開闢帝鄉神土,或者又是在暗示虎娃,他自己為何沒有開闢帝鄉神土。其實倉頡本人也仍在堪悟之中,雖能給出這樣一個答案,但答案也在此終結。

虎娃坐在亭閣中悄然若有所悟,這一愣神就是很久。倉頡也清楚虎娃進入到一種類似於閉關的狀態,便沒有再打擾他,洞庭仙宮中的其他人當然也不會去驚擾虎娃。

倉頡離開亭閣,背手走下如階梯般的層層雲朵。洞庭仙宮中恰好來了一位姑娘或者說是少婦,正是虎娃的弟子小香。這麼多年過去了,小香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怯生生的小丫頭,形容卻仍在二旬出頭,模樣生得端莊秀麗,看眉目身段,另有一股南疆女子特有的風情。

小香兩年前來過洞庭仙宮,那時她已有大成修為,在此修行了半年,與眾同門一起接受師尊的指點,如今又來到這裡,不知有何事。倉頡迎上去笑呵呵地問道:「你就是虎娃的弟子小香嗎?」話語中帶著仙家神意,已介紹了自己的身份。

小香是第一次見到倉頡,在她心目中倉頡就是一個仙家傳說,而見其人果然風姿神采不凡,趕緊下拜道:「我就是黎香,拜見倉頡前輩!」

她小時候在村寨中叫小香,按照九黎族人的習慣,正式的名字應該叫養草香,若她能夠成為部族中的重要人物,也可自稱蠱黎香。但小香早已離開了村寨,這麼多年潛居南荒修行,在黎民間行游,故自稱黎香。

倉頡已伸手扶住她道:「已跳出輪迴的世外之人,不必稱前輩了。你師尊叫我倉頡先生,你亦稱一聲先生即可。」

小香便改口道:「黎香拜見倉頡先生!」同時心中嘀咕,這稱呼有什麼區別嗎?在這個年代,先生可不是後世所指男士的意思,比前輩更顯尊敬。

倉頡又問道:「我觀你面帶憂色,又隱有幾分戾氣,當是在外面遇到了什麼麻煩,或是起了什麼衝突、結下了什麼仇家,這是跑來向師尊以及同門求助的嗎?」

小香吃了一驚,同時心中不得不讚歎,仙家高人就是高明呀,自己什麼都沒說,居然就被對方一語點破了,趕緊低頭道:「我確實在外面遇到了點事情……」

倉頡本是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此刻卻沒等小香把話說完,便收起笑容道:「你可曾聽說過離山不索?」

這本是虎娃不久前對他說的話,他此刻又拿來問小香了,但並非沒有道理。修鍊傳承宗門,並非什麼江湖幫派,更何況虎娃並未開宗立派,他只是傳道之人。

弟子離山之後,在世間有什麼私人恩怨,那是他們自己的事情、應該自己去解決。除非宗門尊長主動願意插手,否則不應牽連宗門。否則兩個人在路上起口角衝突,打了起來,吃虧的那個人跑回宗門喊幫手,又將對方給收拾了,被收拾的人也跑回宗門叫來一幫人……最終會演化成什麼局面?

就因為兩個人在路上瞪眼起口角,最終引發宗門混戰,就連潛心清修、不聞世事的高人也都紛紛上陣、擼起袖子動手嗎?想想這也是不可能的,否則世上的修鍊傳承宗門早就都完蛋了,就連江湖幫派都不可能這樣做。

就算宗門尊長願意插手,那也是依事理而斷,很少直接動手鬥法。若是回護弟子,最直接的做法是把弟子召回山,一是免了他再吃虧,二是消磨其心性。

當初虎娃救了小香一命,並收小香為弟子,指引其修行入門。小香當然應該感激師尊,可虎娃並不欠她什麼,除了規勸其行止,並無責任一定要幫她什麼。倉頡一眼就看出小香是在外面有了私人麻煩,跑回這世外的洞庭仙宮求助,話中也有質問之意。

小香好歹也是大成修士,豈能聽不出來,趕緊解釋道:「我只是來請求師尊指點,並非請求師尊援手。」

倉頡:「哦?你師尊正在閉關,有什麼事,問我也是一樣。」說著話他一揮袖,小香就覺得眼前一花,已經來到了雲端之上。

洞庭仙宮如今的規模已不小,外圍福地約有三十里方圓,內部的仙家洞天結界則超過了百里方圓,而且層層雲端之上另有景緻宮闕。虎娃和玄源眼下已停止了擴建,主要做的就是完善仙宮內的各種布置。

仙宮中飄浮的雲朵就像一座座浮空的島嶼,倉頡與小香來到了其中一座雲島上。島上有山,山中有谷,谷中有潭。倉頡就在水潭邊的一塊石頭上坐下道:「你到底惹了什麼麻煩?說來聽聽!」

小香又下拜道:「我想救一個人,卻不知他身在何處。我雖有推演神通,但畢竟修為尚淺。倉頡先生既是仙家,能否幫我算算?」

像這種事情,求尊長幫忙亦無不可,小香又解釋了詳細情由。她要救的人名叫東革里,小名阿里,是水越部東革村人。這樣的稱呼好像也是黎民的習慣,實際上水越部就是古時九黎之一的水黎部遷到百越之地後,與當地部族混居通婚的後裔。

治水之後,黎民五大部與百越諸部的地盤都在延伸,水越部的活動範圍也和原先的器黎部、山黎部交錯到一起,這並不是壞事,促進了中華大部之間的交流與融合。小香這些年行游各地,當然也曾路過水越部。

她在山野中見到一個受傷的孩子掙扎逃亡,後面還有武士追殺,便順手將孩子救了下來,這孩子就是東革里。小香那時並無大成修為,更無飛天之能,可是這樣一個十來歲受了傷的孩子,還在被人追殺,是不可能獨自活下去的,於是就把他帶在了身邊。

小香先是治好了他的傷,又教授他煉體之法,以強壯其筋骨,接著傳了修行入門之法以及某些九黎秘術。東革里跟在小香身邊的時間約有一年半,跟著她從百越之地來到了九黎腹地。當小香覺得這個孩子可以自己安身立命了,便把他留在了飛望城。

飛望城是黎民五大部領地中最大的一座城郭,是飛黎部的伯君飛黎望所建,也是南疆最熱鬧繁華的地方,來來往往的人非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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