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 滄海桑田 第二章 聖人

倉頡已多年未曾現身人間。想當初句芒仙童指點旱魃去王屋山,引發天地異象等待倉頡來尋,不料等來的卻是虎娃。這也許是緣法,但另一方面或也說明,就連句芒也不知在哪裡能找到倉頡。

侯岡部受災時倉頡沒有露面,天下各部皆受大災時倉頡仍然沒有露面,並非他不欲理會,而是他根本就不知情,正在無邊玄妙方廣中造化世界呢。倉頡回到人間後,才發現人間已經變了樣子,天下各部受苦難已久,當年中華四大戰神,也只剩下了獨臂的祿終。

帝江因與祿終決鬥戰敗,含憤撞開天幕而亡。伯羿為各部君首所忌,一番大戰後殞落於隴西平原。崇伯鯀治水九年無功,依前約粉身碎骨。帝堯放勛禪天子位於重華,而鯀之子禹如今成為了中華治水之臣。倉頡了解到這麼多情況,隨即就找到了伯禹這裡。

伯禹並不認識倉頡,但是見到倉頡本人之後,就似莫名喚醒了某段見知或回憶,知道了半空中突然出現的人是誰,立刻行禮道:「禹拜見史皇氏大人!」

倉頡又問道:「你還稱我為史皇氏大人嗎?」

伯禹再拜道:「禹拜見師尊!」

倉頡飄然而落,少務等人還在發怔,而虎娃已上前行禮道:「恭喜倉頡先生!」他恭喜倉頡什麼?當然是收了伯禹這名弟子。

自古高人收徒,通常皆要暗中考查其品行心性。倉頡和伯禹這等人,前者絕不會輕易收徒,後者更不會輕易拜師。可是他們初次見面一問一答,伯禹便拜在了倉頡門下。虎娃也長出了一口氣,雖然事先沒有想到,但當此事真的發生時,又恰恰正是虎娃所願見。

從某種意義上說,虎娃和祿終都算是伯禹之師,但這裡師者的含意,與正式的師傳關係是不同的,他們的角色更像是伯禹的護道人,而伯禹亦當以自古以來的高賢大德為師。

虎娃的任務,是將崇伯鯀的一世見知都傳給伯禹,讓他繼承崇伯鯀之識;而祿終的任務,是推舉伯禹為中華治水之臣,令其繼承崇伯鯀之志。

世上有那麼一些人,彷彿是生而知之。比如有九境修為之地仙,因其在生死輪迴境中的經歷,更因仙家之推演神通,很多今生沒有見過的事物,彷彿見到了就能認識、就能理解。再有一種人,就像伯禹這般,有其天生的福緣。

伯禹從沒有見過倉頡,可是見到了他便知道此人是誰,這來源於崇伯鯀的一世見知。虎娃與祿終都沒有教過伯禹修行,而禹這種人彷彿天生就在修行。這並不意味著他會憑空擁有修為,而是隨著心境的明澈,每求證一步修為,便會擁有相應的見知。

所謂生而知之,大抵如此,並不是一生下來便什麼都知道。伯禹還是需要有人來點化與指引,而瑤姬已點化了伯禹一番。若不談神通法力和天生的福緣,崇伯鯀走下神民丘時其實已堪破了大成心境,若他願意修行,從初境至大成則無關障。

虎娃本以為伯禹的機緣在神民丘上,不料真正的機緣卻在神民丘下,倉頡先生突然來了。虎娃轉念一想,倉頡確實是伯禹最佳的指引者,因為伯禹要做的事是為中華治水,若精通論山川形勢、地理堪輿之道,誰又能比得過倉頡先生呢?

倉頡笑呵呵地扶起伯禹道:「禹兒不必多禮,你今日已得炎帝令與少昊令,若為師未至,你下一步打算去何處啊?」不論師徒身份,帝堯、崇伯鯀、倉頡其實都是宗族平輩,倉頡執掌人皇印猶在帝堯之前,而且他和伯禹同為顓頊後人,稱呼伯禹一聲「禹兒」倒也恰如其分。

伯禹:「稟師尊,我打算前往蒲阪,將欲行之事稟明天子,並向皋陶大人請教。」

伯禹在神民丘上經歷了二十多年的「治水」,深知以一人之力根本完不成這件事,就連招撫各部民眾真心配合都難做到。大江流域的治理計畫可不僅是劈開巫雲山脈這麼簡單,前後牽涉了太多的事情,伯禹如今已有一個詳細方案。

他要將這個詳細方案稟明天子重華,由天子正式下令後才能實行。但僅有天子令是不夠的,怎麼能讓他的計畫真正得到有效執行,還要向賢德之人請教,最重要的人就是皋陶。

皋陶是帝堯之臣,重華為天子後,更重用皋聊為司士大人。須知重華受禪為天子前在蒲阪城攝政時,所擔任的職位就是司士。他成為天子後又任命皋陶為新一任司士大人,皋陶隱然已被各部君首視為下一任天子的候選者。

皋陶為司士,掌管天下刑訟之事,與巴國理正相當,但皋陶的職權範圍又遠遠超過了理正。他還監察百官行止、代表天子懲治不法官員與君首,為天下各部糾紛公斷。

並不是說司士的職位就代表了未來天子的候選,而是以皋陶的地位與威望,假如天子出了什麼意外狀況,各部君首新推舉的主政之人十有八九便是他了。崇伯鯀之後,在各部間威望最高、最受頌譽之人,便是皋陶。

皋陶是一位聖人,在這一點上,當年的崇伯鯀比之都有所不如。

後世有諸子百家,形容「聖人」之說各異,帝堯放勛、帝舜重華亦被尊為聖人。但在如今這個民智與語言都很樸素的時代,聖人的含義尚與後世的種種說法不同。

它並不是指人們想當然所理解的神聖的人,也尚不是指聖明的帝王,亦不是指各家教派學說的祖師以及所推崇的古人,更強調「人」的含義。

「聖」字為倉頡所創,皋陶是他的學生,得到傳承主要並非符文神通以及修行秘法,而就是聖人之修。聖人能聞道,通達天地正理;聖人能宣教,解說世事真義;聖人有德行,能率眾而垂範。它指的是一種知行完備、才德全盡的修養。

所謂修養,並不是個別人所理解的那樣只是自己的事情,它必須由內而外,與世上的各種事物真正發生關係,才可稱知行完備。有些人在離開人間多年後,被後人尊為聖人,但在世之時就被稱為聖人的,便是皋陶,儘管此時所謂的聖人含義與後世略有不同。

皋陶是倉頡的學生,所得的傳承是聖人之修,為何不是聖人之學?學從何來,前人有創後人方有學,先有聖人之修,後有聖人之學。且不談皋陶的個人修養,他都做了哪些事,為何在當時就被稱為聖人?

首先要談中華天子冊封各部、治理天下時都做了哪些事,以什麼為依據?都要統一祭祀、頒布曆法、實行禮法,並制定各部公認的盟約。制定盟約的過程本就是中華禮法的一部分,如此也被視為推行教化,可是教化的形式與內容何來?

所謂禮法,並不完全等同於後世的禮儀和法律的概念,但它同樣是一種行事的規則,違反這個規則就會受到指責或處罰。對什麼樣的行為施以什麼樣的處罰或評價,也屬於這種規則體系。人類社會文明的誕生源於此,沒有這種規則體系就不可能形成社會文明體系。

走出蠻荒蒙昧,人之所以為人,源頭在此,這也是個廣義的開啟靈智的過程。規則的作用絕不僅是約束人們的行為,更重要的是保證一種秩序,使文明社會體系能夠更好的存在與發展下去。

規則須符合這種內在的無形規律,聖人亦稱之為道,此道為人道,否則它遲早也會被推翻與改變,而另一方面,規則的崩潰也意味著秩序的崩潰。它的出現是廣義上的靈智開啟後,世人的自覺過程,猶如從混沌走向清明。

上古無書,先民結繩記事,太昊創八卦之符,可用於計數、喻事、問卜。所謂問卜,最早其實是應前事之驗、為後事之鑒。那麼禮法是怎麼來的呢,就是歷代人所自覺的行為以及社會規範總結,在太昊開創中華時,已形成了一套相對完整而樸素的體系。

後世天子,不論是青帝、炎帝還黃帝世系,一直到帝堯時代,大體都遵循一種樸素的原則。比如出了什麼事情該怎麼處理,應召集各部君首共商,處理的依據往往來自於古代賢君被共同認可的處置經驗。

比如在軒轅為天子時,曾出了什麼事情、軒轅是怎麼處置的,到了顓頊為天子時又出了類似的事情,那麼就遵循同樣的處置原則,或者以之為參考,根據實情稍加變化。那麼此前從來沒有遇到過的事情呢?那就由顓頊帝與各部君首共同商討出一個處置方法,這種處置方法又成了後世所參照的原則。

顓頊帝處理了這樣的事情,到了後世帝堯為天子時又碰到了,就可參見顓頊帝的處置方式。而這種參照是否恰當,需要帝堯天子與各部君首共商。依前人之判例而斷,在朝之君首共決,日積月累,就形成了一套禮法體系。

很多很多年後的後世,世間有一種「判據法」體系與「陪審團」制度,依稀與之類似。這其中的差別或許很大,背景亦天差地別,但世事總有似曾相識之處。

禮法本身也是一種傳承積累,無書無典之時,或口口相傳,或神念心印相傳。神念心印是不可能推廣的,口口相傳難免有訛誤,甚至也不可能記述得完備真切。到了帝堯的年代,這種方式已經很難適應需要了,其弊端越來越明顯。

倉頡造字為文,棄天子位後被尊為史皇氏,因為他還做了一件事,便是以文字為載體,記錄上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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