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煌煌大衍曆,何人執筆書 第921章 子曰同心

「公子止戰?有些意思。」

山海王朝某地,高聳的山巒上落滿軍營,四周無水,山上雜草、枯樹密布,看似易守難攻,可若有人放一把火,藉助風勢從山腳往上燒,大破山陣、軍營易如反掌。

可沒有人會如此,只因為在山巔之上,盤旋著上千條面目猙獰、口吐金火的真龍。

「陛下,君公子大人說要休戰七日,如此一來……」

手持長槍的先鋒將緊跟在洛繼傷身後,眉頭緊鎖,猶豫著,卻沒說下去。

「他說如何便如何?」

看向遠處連綿不盡的巍峨府城,洛繼傷眉頭挑起,冷哼一聲道。

「教主恕罪!」

聞言,先鋒將雙腿一顫,慌忙朝向洛繼傷附身下拜。

沒有理會身後顫慄不安的將領,洛繼傷負手而立,目光掠過山川河流、府城村落,將方圓千里之地盡收眼中,眸里漸漸燃起几絲火光。

「這倒也不怪你,在這世上誰的拳頭大,誰便有說話的資格。他君公子斬了聖人,普天蒼生,聖人之下,自然是他最大。」

聽著自家住上毫無半點情緒的話,那天龍先鋒將非但沒有止住顫慄,相反,他頭埋得更深了。

「好了,起來吧。傳本教旨意,即刻起兵,殺向力牧國。」

轉身,洛繼傷拂開大氅,邁步向山巔走去。

他走得很慢,可每一步都踏得很重。

作為相識最久的故人,洛繼傷又怎會不知道周繼君此舉的用意。

天下止戰,一來免除他此行的後顧之憂,二來,以此令昭示天下無形之中將他的地位再度拔高,隱隱間已向那年同樣發出止戰令的太上靠齊,三來……為自己的皇天大火燒遍山海王朝鋪路。

周繼君和洛繼傷爭鬥了三百多載,如今暗中結盟,也只有同為盟友的千十七知曉。

可不知為何,洛繼傷心裡總有些不舒服,接下來的征伐之戰雖然註定會讓皇天教再度崛起,可太過輕鬆,輕鬆得令他好生不自在。

「這便要去斬聖了,當年我們三人同立誓言,卻被你第一個做到。」

行於遙遙山路,洛繼傷喃喃說道。

即便皇天大火即將燒遍天地、山海,四合八荒,可他的心裡卻仍在猶豫著。

是先斬聖再成聖,還是先成聖,爾後斬聖。

……

伸手點破輪迴虛空,目光流轉在大大小小的漩渦世界間,不多時,周繼君終於見到了全然由故事組成的南華輪迴。

揚起袍袖,將莊周的屍身和以「聖人不死,大盜不止」作為最終篇章的《南華經》送入那方輪迴,周繼君沒再多看一眼,按下雲頭落向輪迴戰場。

這個從南華輪迴走出的男子來時心懷大志,死時大志尤在,只可惜,他的心已不再像那隻飄洋渡海的蝴蝶般純粹。倘若他不是那麼急著成就聖人,而是靜下心,按照他原先的想法將《南華經》寫完,或許真能完成他的志向也說不定。只可惜,他終究抵不住誘惑,成就聖人,殺死了他自己,也讓南華輪迴再度失去希望。

或許再過個百年千年,會有人發現那部《南華經》,靜悟參透,揮臂而起,率領南華子民打破頭頂的輪迴。又或許那捲《南華經》也會漸漸被南華輪迴吞沒,衍變成其中一段故事。

往後的事變數多如牛毛,誰會知道。

「小君君,斬殺聖人的感覺如何。」

把玩著手中的諸侯之劍,月羅剎抬起頭,幽幽一笑問向周繼君。

「和從前殺人也沒多大區別。」

嘴角微翹,周繼君淡聲說道,余光中,左游生向他走來,肩頭背著那柄愈發樸實無華的庶人劍。

此生之志為劍,劍者雖分庶人、諸侯和天子,庶人劍只行殺戮,為氓夫所為,無法下安黎民上度法規,可有一樣卻是諸侯、天子兩劍都無法做到的。

只有庶人方能至始至終緊握著他的劍,身體力行,將劍道以及劍道的精神傳遍世間。

諸侯也好,天子也罷,在最初之時,也不都是手持庶人之劍。

看向眸中再無半絲躊躇疑惑的左游生,又看了眼即便被諸侯之劍所壓時,也沒改變他逍遙自在之志的月羅剎,周繼君忽然笑了。

「我要走了。」

周繼君的聲音說得很輕,可落入月羅剎、左游生耳中卻讓他們心裡沒來由的一沉,半晌無言。

「怎麼,不陪我喝一碗?」

臉上掛著輕鬆的笑容,周繼君開口道。

「喝,當喝……可惜,少了小摩尼和小柯柯。」

月羅剎沒精打採的撓了撓頭,嘆聲道。

「摩尼這不是來了。」

聞言,月羅剎猛地回身望去,面色陡然一喜,就見山坡上飛奔而來一個胖乎乎的年輕和尚,在他身後則站著個高挑清麗的女子。

「哼,我們在外面廝殺,這傢伙卻終日藏在龍王山和美嬌娘快活,這百多年沒見,又胖了不少。」

月羅剎嘴上這般說,可斗笠下那雙陰沉的眸子卻微微發紅。

雖然小摩尼「躲」了他們百多年,不過終究還是來了。

小君君終於踏上最後一程,要去斬殺聖人了,當然,也只不過是他此生漫長旅途中最燦爛的一程,小摩尼又怎會不來。

四人圍坐於地,酒已斟滿,卻沒人舉杯。

「再等等吧。」

周繼君說道。

雪停了,月兒悄上樹梢,星華燦爛,沒入輪迴通道,灑在四人身上,灑向百丈外,陪著四人站了足足半天的修真衛們。

虛柯還是沒有出現。

這兩百多年來,他和虛行天的宿命之戰仍繼續著,從一方輪迴打到另一方輪迴,輸輸贏贏,卻從未找過周繼君等人相幫。

「或許真的來不了了。」

沉默許久,周繼君艱難地開口道,莫名的感傷籠罩在四人心頭,即便烈酒也難以驅散。

「喝吧。」

舉起面前的酒碗,月羅剎輕嘆口氣,低聲道。

四人舉碗,對月邀飲,就在這時,耳邊卻傳來爽朗的笑聲。

「我的酒在哪?」

驀然回首,從山坡上走來一個滿身是血的男子,和周繼君那年初見時一樣。

只不過他手中提著顆血淋淋的頭顱,眉宇間的陰鬱一掃而空,整個人都和從前截然不同。

風風雨雨,歲月無痕,歷經無數滄桑生死,當年七州時候的戰友竟重新聚首,回頭再望去時,卻發現那年的七州何等渺小,可又是一段永無法丟棄的記憶。

「干!」

五隻酒碗舉起,酒水濺灑,安靜如夜。

背後是唱著戰歌的天吾山子弟,和即將踏上新的旅程的兄弟們,周繼君嘴角含笑著行於茫茫夜原上。

左游生會帶著左氏遊走世間,傳播劍道精神。沙摩尼會和陪著他的美嬌娘,呆在無人打擾的龍王山。月羅剎定會和共工逍遙天下,或許能遇上同樣放下一切洒然一身的虛柯,到時定少不了一番痛飲。

前提是,自己能活下去,行完這段旅程。

子曰同袍,與君共行。子曰同敵,與君共戰。子曰同心,誓死與君……

天吾山的戰歌遙遙盪開,流轉於夜色下。

夜色下,白衣銀髮的男子赤裸著雙足,向前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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