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煌煌大衍曆,何人執筆書 第896章 天地無帝王

「你還真是坐得住。」

殿角的陰霾處走來一個道人,他一步三晃,不緊不慢,彷彿不是走在恢宏的宮殿中,而是行走於漫漫山路間。

「陛下高坐金鑾殿,外面兵荒馬亂疾,若換做我,恐怕早已棄殿而去了。」

看向笑吟吟的道人,年邁的帝王面容不變,端舉金杯,神色放緩,淡聲道。

「若換做道人你,縱然棄殿而去也會匿身一旁,看熱鬧般看著那場好戲,斷不會離去。」

誠如黃帝所說,陸壓雖胸中懷有天下蒼生,可卻是一喜好熱鬧的閑散性子,即便知道自己親手打造的帝國從此傾頹,也會無動於衷,飲著美酒嬉皮笑臉的賞玩起當下的好戲。也正是因為陸壓心藏天下的緣故,因此,除了天下蒼生,在他心裡再容不下其他,自然不會惦念太多。

然而,自己卻做不到他這般輕巧。

又抿了口金杯中的美酒,年邁的帝王望向高懸殿堂中梁的銅鏡,一張老得不能再老的面龐漸漸浮現出來,卻讓他心頭猛地一顫。

那張寶鏡是他命神工鬼匠所鑄,耗時千年,出世那日天降祥瑞,地生靈獸,乃是天上地下兩方輪迴獨一無二的帝王寶鑒。此鏡近可觀五臟六腑、經絡穴位,遠可觀山海社稷、天下諸國,然而黃帝將它懸於中梁卻只為一事,那便是用此鏡來觀己心。

少年結識陸壓,遊歷百年,結交莫逆,互道平生之志,卻都為了那個大宏願。可和陸壓守護天地穹宇歷史不同,黃帝親身入世,一戰敗諸皇,兩戰定世家,三戰奪天帝,四戰退炎帝,五戰隱蚩尤,五戰之後,終成山海世界無上尊崇的天帝,地位只在那六方聖人之下,手下也聚攏了無數仙神妖魔,揮袖雲起,拂袂海傾,稱得上權勢滔天。

天帝冕袍加身,縱然他懷有大願,仍免不了被利益熏了心,被權勢迷了眼,在他登臨絕頂的那一日,在山海帝皇的筵席間,他落下了此生唯一一顆只為私利的棋子。

也正是這顆棋子,從那日直延續至今日,成為今朝戰局中山海眾帝皇負以厚望的後手殺招。

筵席罷了,次日酒醒,黃帝獨坐雲龍閣,回記起昨夜布下的那顆棋子,心中悔恨,可棋已落下局已布成,悔之已晚。

於是乎他命人鑄造了那面帝王寶鑒,美其名曰勘察江山,可實際上,他所要勘察的卻是他的本心。身處權勢名利之中,不下於被猛虎野獸包圍,只要稍不留神便會被利慾染上塵埃,從此難以自拔。

「你也別多想了,此局為你那年酒後所布,今日之後將被那君公子破解,一飲一啄本為先定,你又何必憂心忡忡。」

看了眼桎只顧飲酒的黃帝,陸壓玩世不恭的神色散去,輕嘆一聲,正容道。

「道人所言我自然懂,只是……害了那個孩子。」

話音方落,金鑾殿旁的警神鍾忽地發出一陣刺耳的嗡鳴,黃帝目光落向身前第三根殿柱,手腕翻抖,酒水潑向那殿柱。一條頎長的身影從殿柱後疾躥而出,向殿門飛奔而去,卻被陸壓一個閃身,冷笑著攔於殿中。

「陛下既然來了,又何急著離去。」

話音落下,那個一身黑衣的男子止住身形,轉身回望向高坐金鑾的黃帝,雄壯豪邁的帝王之氣從他身上湧出,正是未隨大軍前往紫龍國的炎帝。

冷風流轉,呼呼的卷過金碧輝煌的宮殿,一時間,除了風聲三人再無一人開口。

許久,還是黃帝率先打破了沉默。

「道人啊道人,你竟算計起我來了。」

黃帝口道算計,可語氣淡然,並沒半點惱怒。

以黃帝和陸壓的修為實力,炎帝縱然能進得大殿,也不可能不被察覺,他匿於此處多時,直到警鐘響起才被黃帝發覺,只有一個原因,那便是陸壓有意相助炎帝隱匿氣息。

「大局將定,兩方王朝勝敗之象現,你留于山海只會徒增危險,還不如同我和鎮元兄逍遙於世外,樂得清閑安逸。」

陸壓話音方落,就聽一旁傳來濃濃的嘲諷聲。

「原來如此,果真被我猜中了。我道那君公子為何步步領先,破了墨香之局,又破紫龍國局,眼下就連此處戰局也將被他破去……原來,你堂堂天帝竟是天地穹宇派來的細作。」

炎帝滿臉怒容,心中又驚又恨,也有一絲難以置信。

「我若真是細作,又何必等到今日才發作,早在許多年前便有無數次機會引天地穹宇強者來襲,顛覆山海。」

黃帝淡淡地說道,並沒多加解釋,即便解釋了,以炎帝這等滿心只有征伐和戰功的人,又怎會懂。

「若你不是細作,為何他會在此?」

轉眼看向陸壓,炎帝驚疑不定地說道。

黃帝尚未開口,陸壓便冷笑著朝向炎帝道。

「我來找黃帝陛下敘舊,又有何不可。若他是細作,被你撞破此事,定已將你擒殺,又怎麼會耐著性子和你講這麼多。」

「縱然不會殺我,可也不會放我離去?」

眸子直直盯著陸壓,炎帝沉聲問道,得來的卻是陸壓笑而不言,見狀,炎帝的心陡然變得冰冷,如墜冰窟。

余光中,高坐金鑾的黃帝面色平靜,一如他這千萬年來寵辱不驚,歷盡滄桑流年而不倒。

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炎帝嘴角泛起一抹苦澀,暗暗搖了搖頭,卻是不由想起了那年的炎黃大戰,他明明有機會將自己重創,中止那條成就帝王的道路,可在生死之戰前夕,他竟孤身找上自己,相邀言和。

他坐擁天下,可卻似毫不在乎,那登臨這帝王陛座又是為了什麼?

在他心底,究竟藏著一個怎樣的秘密。

和黃帝相識的歲月堆積起來,足以寫上一部從天東延至天西的史書,奈何炎帝看盡這部史書,卻始終看不懂眼前的老人。

「如此說來,此戰我山海必敗?」

深吸口氣,炎帝問向金鑾殿上的老者。

「應當如此。」

「你也不會出手相救?」

「自然。」

「你就坐視當初我等苦心積慮布下的棋子變得一文不值,看著那個被你報以厚望的人死於敵手?」

嘴角捲起譏諷,炎帝逼視向老人。

黃帝沒再回答,面色不變,看不出有絲毫變化,只不過已不再飲酒……

眼見黃帝不再開口,炎帝也不再相逼,大勢已去,他心中再無半點希冀,可眸中仍存几絲疑慮。

「那個人……君公子,他又如何得知那顆棋子的存在?」

「誰又知道呢。若你在天地穹宇呆久了,既然不會太過驚訝,那位公子最擅長的便是讓人吃驚。」

陸壓哂笑一聲,卷攏袖筒,目光落向陛座上的老者,就見他正直直盯著懸於中梁的銅鏡,老邁的眸子中似乎有什麼在流淌著。

浮現於寶鑒中的是一個皮膚玉白,嘴角含笑的男子,他穿著一身純黃的九龍天帝袍,戴著一頂三百六十五珠的衝天帝王冕,此時正站在營帳中,專心致志地玩弄著他修長蔥白的十指。

在十日之前,天地王朝的英豪巨頭們誰會想到,山海王朝埋於他們身旁最深的那顆棋子,竟會是坐擁九重天,手掌天下權的中央天帝——玉皇。

斬天皇、殺紫微、滅勾陳,短短百多年便將天地穹宇足以威脅到他的帝王一一剪除,當眾揭穿后土更是讓他獨掌天宮,且再無人會懷疑到他。

如此人物,隱忍如斯,果決如斯,陰險狡詐如斯,稱得上絕世寡頭。

然,當他的身份一朝被識破,註定了將會從天帝陛座上走下,爾後百多年,天地穹宇再無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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