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古來征戰幾人回 第722章 佛會七日(二)

六更打響,雖被嗜天魔尊一鬧,毀去兩閣,可水陸大會還是如約召開。

身形微胖的年輕僧人立於會台,口喧佛號,立起張大幡,幡上橫七豎八地掛著一串串舍利子。百姓們也被先前的哄鬧聲吵醒,披上衣衫走出街頭,望向皇宮前金輝燦燦,只當傳說中仙佛降臨,無不面露激動之色,頂禮膜拜,一步步向水陸大會走去。

拂曉時候,春雨來襲,雨水細而密,將長街上的煙塵洗滌乾淨。陸壓收回目光,手方勾上酒壺,就聽耳邊傳來低沉的咳嗽聲。門帘掀開,一衫白衣的男子邁步走入,搶來酒壺倒滿,而後坐定。

「你這一番鬧得也太大了點,就不怕被他們知曉?」

看了眼神色寂寥的周繼君,陸壓幽幽一嘆,將杯中酒水倒滿。

「若被他們知曉,我山中那頭老猿豈不成了擺設。」

酒水下肚,頰邊浮起一抹紅暈,周繼君將那顆頭顱丟於地上,起身欲走。

「你去哪。」

「天吾山。」

「水陸大會如何。」

陸壓深深看向周繼君,眸光起伏不定。水陸大會已然召開,君公子卻棄長安而返天吾山,實不像他的作風。今日雖非重頭戲,可往後幾日卻關鍵的很,准提立西遊已是眾所周知,可此局如何展開卻尚無半點眉目,想要獲悉便只能由這次水陸大會尋找端倪,水陸大會上,那幾名佛子的一舉一動都暗含深意,便是陸壓也得好好揣摩一番,一心想要和聖人相爭的君公子卻在這時離去,不能不讓陸壓心中起疑。

「是啊,這水陸大會又如何。」

周繼君腳步微頓,嘴角浮起一絲苦澀,良久開口道。

「不日我將會遣徒前來,坐鎮棋社,到時還請道人多多照拂。」

陸壓眉頭一蹙,剛想出口拒絕,就聽周繼君笑著道。

「道人知我嗜天魔尊的身份,卻不揭穿,如若讓聖人知道,少不了要以同謀問罪。立下這酒肆,共掌遠伐榜,道人和君某也算是盟友了。」

「說到遠伐榜,我斬殺的這人名叫張弘,為蚩尤手下大將,修為在穹天中品上下。道人可放出話去,說我在山海之行中受傷,回山調養去了。」

當提及「蚩尤」二字時,周繼君明顯感覺到陸壓心跳微微變疾。

不再多言,周繼君提著酒壺,掀開門帘拔腿便走。

「走便走了,還將道人我的酒也帶走。」

苦笑著搖了搖頭,陸壓掐指捏算,神色漸漸變得肅然。沒再多說什麼,陸壓起身,走到牆壁前,看了眼那個書著「遠伐」兩字的榜單,向後翻了三四頁,抬筆將「張弘」勾去,又在其後添了三個字,君公子。

遠伐榜早已化作千百份落入天地諸強手中,酒肆中總榜變化,傳於世間的副榜也會隨之改變,君公子行山海,斬殺穹天中品強者而歸的消息不脛而走,半天不到便傳遍天地。不知意還是無意,陸壓並沒在榜上寫出周繼君迴轉的準確時間,即便有人懷疑周繼君就是嗜天魔尊,如通風君聖,可見著遠伐榜上關於君公子山海之行的記敘,也不由得暗暗思量起來。

水陸大會正當熱鬧時,連帶這些日子始終冷清的長安城也多了幾分喧囂,卻唯獨這座滌盡鉛塵的酒肆依舊寂寥。陸壓抿了口酒,余光中,門帘掀開,雨水混著泥塵飄入店內,走進酒肆的男子腳步有些拖沓,肩上彷彿扛著一座巨山般,每邁出一步,都會留下一隻深深的腳印。

「見過陸壓道人。」

男子開口道,他的面容冷漠,就彷彿被冰凍住了般,幾乎一塵不變,看不出半點表情。

「你不養傷,來此做什麼。」

上下打量著楊戩,陸壓蹙了蹙眉,開口問道。沒受傷的楊戩足以踏入頂尖強者之列,他非但修為高絕,還擁有君聖封號,這數萬年來,成就君聖不再像上古時候那麼容易,只不過他楊戩的輩份比周繼君大,卻又小於覆海通風君聖等人,不尷不尬地處於當中,因此論到名氣,他遠不如上一輪天地大戰風頭無人能及的七君聖,也不如近年來聲名鵲起的周繼君、洛繼傷等。而他如今更是被周繼君布局重創,實力定已大不如前。

陸壓如是想著,就見楊戩望向遠伐榜上那個被划去的名字,眉頭微蹙。他剛蹙眉,雙肩猛地一顫,撕心裂肺的痛楚從眉心傳來,疼得他面色慘白如紙,緊皺的眉頭瞬間舒展,依舊是一副面無表情,可在他看似平靜的面容下,卻是常人難以相像的痛不欲生。

「我剛殺了一人,現在前來揭榜。」

目光落到張弘之後三個刺眼篆字上,楊戩壓抑著足以讓他發狂的恨意,冷漠地說道。

「你也想前往山海?」

陸壓有些錯愕地看著楊戩,目光微凝,就見那柄三尖兩刃刀的鋒刃上,隱約有血珠滾落。

「你所殺的人是誰,身份修為如何。」

「敖天,東海龍王,玄天上品。劉海,君公子盟友,穹天下品。」

楊戩的聲音中聽不出半絲波瀾,可話音落下,饒是陸壓也大吃了一驚。敖天為東海海域之主,修為雖非頂尖,可東海海域又豈是隨意進出之地,光是那上千龍鯨戰將就足以將穹天強者拒於還域之外。更何況,他還殺了個劉海,那劉海可是修鍊輪迴道意的穹天強者,雖只有下品,可也擁有近十星的道力,正因他在天吾山的突然出手,方才讓皇天教主洛繼傷無功而返,身陷死局。這樣的一帝王一強者竟被重傷的楊戩所殺……

陸壓明顯能感覺到他身體里虛弱地道力,甚至不足十星,可適才悄悄掐指捏算,敖天和劉海確確實實已身隕於東海。

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默然看著眼前步履蹣跚,嘴唇青紫,面色慘白,卻始終挺直脊背站著的男子,就連陸壓也不由得肅然起敬。

「也好,那第二個揭榜者便是你楊戩了。」

沉吟良久,陸壓開口道,伸手將榜單掀開,指尖挑向第三頁上的兩個名字,就見那兩隻名字忽地躍出紙端,轉眼變成兩封信箋。

「這兩人無論身份還是實力都和敖天、劉海匹配,你便遠行山海輪迴取他們的頭顱以為報。」

接過信函,楊戩並沒急著離去,面朝南面,遙望向那座高聳入雲的山巒,半晌沉聲道。

「君公子果真受傷了?」

「然。」

陸壓眼皮也沒抬,兀自應道。

「傷勢可重?」

「總之,比你要輕許多許多。」

陸壓模稜兩可的說道,又暗暗嘆了口氣。殺敖天,殺劉海,都是為了斬斷君公子的臂助,至於前往山海輪迴……陸壓又怎會猜不到楊戩的心思,雖用一塵不變的面容掩飾他複雜的心意,可詭道露而勃發,只要生出詭譎心思,詭道強橫如陸壓一眼便能看出。

楊戩前往山海輪迴,應當是一去不復返了。

他此生只剩一個心愿,便是為袁洪報仇。可在東勝神州,他大勢已去,只余這條重傷之軀,想和詭道強者周繼君拚命,無異於送死。唯獨前往山海輪迴,潛伏下來,或是以戰養戰,或是創下勢力,如此方才能化劣勢為優勢,趁周繼君日後前往山海遠伐還報時,出其不意的下殺手。

「內患不絕,相鬥不止,即便殺再多的山海強者,到頭來也是兩敗俱傷,又有何用。」

陸壓喃喃道,那個拖著長刀的男子已經一步步消失在綿綿細雨中。

君公子為遠伐榜先楷,楊戩緊隨其後,往後定會有越來越多的強者來此揭榜,遠伐還報,可陸壓卻希望,在這兩人走後,他這間小酒肆再無人問津。

可也只能想想罷了,天地間眾生爭鬥、征伐廝殺是大流,像陸壓這等心懷大義者,早已淪為異類。

……

天吾山麓,軍營倚山而立,連綿起伏,逶迤四五里。

軍營中,青年的統帥高坐帳首,在他身旁,一眉清目秀的少年正研著墨。

「步帥,兩萬修真衛清點完畢。」

帳下年輕的修真者一絲不苟地行了個軍禮,畢恭畢敬道,偷眼看向端坐帥椅不動如山的步空堂,不由得暗暗咋舌。猶記得數十年前,步空堂還只是修真界的盟主,可一身氣度已非比尋常,來到這四大部洲後,步空堂的地位陡降,從大宋修真界獨一無二的巨頭變成這天吾山的門徒之一,然而他的氣度卻一日比一日威嚴,隔著老遠遙遙望去,便覺帥座上的男子不怒自威,濃濃的肅殺氣息撲面而來。

步帥絕對是生來做大將軍的料的。

年輕的修真者心中暗道,目光掠過帳簾,看向天吾官道另一邊的大軍,臉色微微不自然。

論起統兵作戰的本領,那個李車兒又怎是我家步大將軍的對手。哼,若非其父是寶塔元帥,以及他君公子次徒的身份,他又怎能當上副帥?

也不知從何時起,天吾山上漸漸生出一絲不融洽的苗頭,原先有碧華公主鎮著,自然無人敢胡亂生事。可出了天吾山,這絲苗頭卻愈演愈烈,明面上不敢如何,暗地裡的爭執卻從未斷絕過。天吾山上下奉君公子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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