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天下變 第210章 京城遇故人

春雨綿綿化入酒,落芳紛紛垂人淚。

雨水彷彿斷了鏈的珠子,澆灑在三月末的京城裡,行人打著油紙傘流連於市坊街頭,連綿不絕的春雨似乎並沒有給京城的老少爺們帶來多少不便,即使京畿之外戰火已燃千萬里,比這雨水還要猛烈不休,可京城中依舊一副泰然繁榮的景象,公子騎馬,仕女藏車,該尋歡的尋歡,該遊玩的遊玩,不曾改變著什麼。天朝之下,非到戰火燃眉,城池傾垮,從來都是太平盛世。

「你還真大膽呢,就這樣大大咧咧的走進京城,不怕被大煜皇室發現嗎?」

「連你都覺得我大膽,那皇室又怎會想到我敢回京?」

青年打著油紙傘,閑庭信步般走在京城玉濯街上,雪白的袍尾划過地面,不落半點泥濘。在他身旁,並肩而行著一個綠衫女子。她身材修長嬌若纖柳,頭上扎著一方粉色的發巾,堪堪將額頂的犄角遮掩。兩個人撐著油紙傘中,漫步雨中,臂膀間始終隔著半寸之距,可在行人眼中卻彷彿一對偎依呢喃的情人,同樣的氣質卓然脫俗,般配無比。

「哦?你就不怕被京城故人識出嗎?」

敖雲微抬螓首看向身旁的男子,目光飄過那幾縷透著滄桑的銀絲,眸波流轉。

「時過境遷,四年過去了,又有誰還能認出我?」

「這可不一定呢,我在炎州偶爾還能聽到說書人的那些段子,什麼君公子以一戰百,君公子血戰煜帝,聽得雲兒耳根都快生繭了。你當年在京城這麼有名,才只是區區四年,這京城人又豈會將你忘了。」敖雲淡淡一笑,餘光流連過路旁的店鋪寶齋,腳步微頓,嘴角漸漸彎起一絲俏皮,「我還真沒說錯呢,你看,那裡居然還掛著你的畫像。」

周繼君微微一怔,停住腳步看向那處畫齋,只見門樑上掛著幾幅待售的畫卷,其中有一副,上面的少年站在寬大的擂台中央,滿臉冷漠,而在他身邊儘是重傷倒地的武者。血流成河的擂台上方用朱顏點綴著赤紅的火雲,流霞映照在少年身上,將他置身火焰,眉宇被這圈火焰襯得猙獰恐怖,看起來彷彿從幽冥磷火河走出的妖魔。

「你那時候還真是威風。」敖雲目光流轉在那幅畫卷上,淡淡一笑道。

「年少無知的衝動和自大罷了。」

「那你現在就不衝動了嗎,還敢來這京城。我還不知道你來這做什麼呢?」

「來找封神雲台。」

「這樣……可為何要來這畫齋坊?」

眼見周繼君只是笑而不語,敖雲眉頭微蹙,細細思索著,沒過多久她的眉宇舒展開,嘴角彎起一縷繾綣。

「原來如此,公子還真是心思細膩。」

說著,敖雲忽然跑出紙傘,斂裙走到那處畫齋前,昂著頭細細打量起周繼君的畫像,隨後問向店掌柜。

「這人似乎是被大煜通緝的欽犯,為何還敢掛於此處?」

掌柜微微一愣,看了眼那幅畫卷,隨即摸了把短須道,「看來姑娘是外鄉人吧,你有所不知,出售這君公子的畫像是煜皇准許的,不僅是君公子,其他反王逆賊的畫像敝店都有賣,姑娘想要誰的儘管開口。」

「莫非是煜皇想要天下人識得他們,無形之中布下無數眼線。」

敖雲低聲自語著,隨後抬頭,就見周繼君已經邁步走進店中。

「公子可要買畫?」

掌柜看見一身氣質孑然的白衣公子走進畫齋,殷勤地迎了上去,可當他看清眼前的男子時,忽地一愣,卻是覺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見到過。

「我們就看看。怎麼了?」周繼君輕笑一聲,看向皺眉苦思的掌柜。

「無事,只是覺得公子有些面善,可能是以前來過敝店。人老了,記性也不好了,公子勿怪。」

「我們從外鄉來,掌柜的認錯人了。」

周繼君說完,看了眼嘴角浮起戲謔的敖雲,隨後徑直走向掛滿畫卷的牆壁,細細打量起來。

在他原本的行程中本無京城,卻因封神雲台之故特來一探,想要看下這雲台是如何修築。可在皇宮之中聚集了無數強橫的仙神以及人尊,若用心念去探,瞬間便會被發現,因此只能從別處尋找。世間風情除了人們交口相傳外,往往記載於墨客的朱丹之中,這封神雲台的築建再如何隱蔽,總會在京城十數年的畫卷里留下些許蛛絲馬跡。

「這些畫的手法都以印染為主,再取溫火熏烤,虛幻不真切。」敖雲來到周繼君身旁,仰起頭掃過牆壁上的畫卷,目光落到一副繪著青山晚霞的畫卷上,「就比如這幅,晚霞與青山相接,本是可以用挑染,卻被火熏得過了,看起來好像天地都連在一塊。」

聞言,周繼君心頭一動,轉目看向那幅畫卷。只見在青山之上映起一片霞光,內中彷彿燃著熊熊烈火,將天地間照得比白天還明亮。而在畫卷一側書著作畫日期,初平元年,恰恰是煜德帝剛剛退位,煜賢帝繼位的那一年。眼見周繼君走到自己身邊,抬頭看向那幅畫卷,敖雲眼中閃過疑色,不由得又看了眼那畫。

「公子,你認為封神雲台修築在那?」敖雲輕聲問道,思索片刻,隨後轉身向不遠處的掌柜說道,「請問這幅畫是取於哪裡的景緻?」

「這是京城東北郊的青徵丘,乃是十幾年前聞名京城的書畫大家劉先生所畫,兩位可是看上這幅畫了?」

「大家所畫?」周繼君和敖雲互視一眼,隨即望向掌柜道,「可有其餘有關青徵丘的畫卷?」

「原來公子喜好風景畫,我想想,有了,這裡還有幾幅。」說著掌柜將周繼君和敖雲引到對面的牆壁前,指著上面兩幅畫道,「這些都是名家所畫,只不過早於之前那幅畫。」

周繼君抬眼看去,初看並沒發現什麼異常,可細細一看卻發現似乎哪裡有些不一樣。

「公子,你有沒發現這兩幅畫中的青徵丘比之前那幅里的要矮上許多。」一旁的敖雲忽然開口,眼中泛著喜色。

「的確。」周繼君回眸看向劉大家的那幅畫,又看了看眼前的畫卷,兩相比較,這青徵丘的高度確實不同。

一旁的掌柜聽得滿頭霧水,剛想說什麼,就見那白衣公子拿出一隻金銖道,「就買劉大家的那一幅了。」

掌柜的接過金銖連聲道謝,將那幅畫從裱中取出,捲起來遞給周繼君,就在這時,他的目光凝滯在白衣男子眉角的那處疤痕上,微微一怔,似乎想起了什麼卻又模糊不清。輕嘆口氣,掌柜的一邊埋怨自己的記性,一邊將兩人送出畫齋,綿綿細雨中,那衫白衣飄蕩若雲,格外的輕揚出塵。下意識地,掌柜瞟向掛在門樑上的君公子的畫卷。

「人老了又開始亂想了,相貌雖有幾分相似,可……」

掌柜話音戛然而止,卻是陡然看到少年武者眉角那條暗沉的疤痕,猙獰蜿蜒如虯蛇,腦中回想起適才白衣青年的相貌,畫齋掌柜牙齒打著顫,臉上的皺紋如樹皮般簌簌抖動著,面色頓時變得枯白。

「是他,真的是他,君公子……他又回來做什麼?」

四年前,周繼君宛如流星般划過京城,將無數人的光芒都掩飾在他血洗京城的殺戮之中。那一場大戰到現在都讓京城人記憶猶新,如夢魘般籠罩在人們心頭,屍骸血骨,京城許久未曾有過的大動亂,皆因那個少年一怒而起。

「莫非……又要出亂子了?」

年邁的掌柜踉蹌著走回店中,抬頭看向那兩幅青徵丘的畫卷,目光閃爍,久久無語。

東南郊外,周繼君和敖雲撐著油紙傘走向那座青灰色的山丘,雨水打在矮丘上,激起一片青檬的水霧,水霧之下空茫茫,什麼也沒有。

低咳漸止,周繼君抬頭看向青徵丘,眼中閃過疑惑之色。

「若這裡真有封神雲台,也會用陣法掩飾起來。」一旁的敖雲輕聲說著,隨即皺起眉頭看向周繼君道,「公子為何一路咳個不停,敖雲這裡有丹藥可以止咳。」

「不用浪費丹藥了。」周繼君開口道,「我這是老病了,雨天就發作,世上再好的丹藥也治不好,唯一能壓制的只有酒。」

說著,周繼君望向眼前的山丘,張口吐出一團白氣,手執棋盤的詭道蛇人立於半空。棋盤中央,那三方雲閣圍繞天元之地鼎立其上,詭道蛇人伸手揮出一股詭道之力將棋盤中的雲霧消散,隨後翻腕把棋盤豎起照向青徵丘。大風揚起吹向山丘,青色的雨霧漸漸消散,一座高達百丈的金色雲台在矗立於山丘之上,卻是若隱若現,飄渺無形。

敖雲輕咦一聲,好奇地看向詭道蛇人,嘴角微翹。

「好手段。」

「這便是迷陣了。」周繼君看了眼籠罩在雲台四周的白光,開口道,「不過我早就將三方雲台的虛影生成於棋盤中,只要尋著方位,就能讓它們現形。敖小姐,你博聞多識,且幫我看看這雲台是用什麼修築成的。」

「好。」敖雲應道,隨後遙遙望向不遠處如金字般矗立於山丘上的龐大雲閣,由下而上細細看去,「最下一層是金玉,為雲台基柱。往上是藻玉,此玉五彩繽紛,能引瑞獸。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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