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攝江山 第一百零四章 夫人之美,豈容褻瀆

景橫波站在蒙城的城牆下,仰頭看城牆上深綠色「蒙」字大旗,眼神複雜。

這一刻她想的不是王城的巍峨,不是國家的繁榮,而是命運。

命運安排她,總不能遂心而行。

五天前滿懷喜悅和期待,打包行李,終於拐到了宮胤,要和他回去他的祖業。這段旅程對她意義很重要,她始終覺得,這會是她真正走近他不再面對拒絕的開始,是她和他終於放下一切的標記,是她平靜隱居生活的起頭,哪怕後頭還會有波折,但最起碼,已經走出了這一步。

然而這一步腳抬在空中,最終卻還是沒能落下來。

她自失地一笑,想著也許就是這樣,在沒把大荒的事情都解決之前,老天不會成全她。

她在門口梭巡不前,所有人也便靜靜陪著,所有人包括她的部屬,包括龍家子弟,也包括一路上陪她來王城的蒙國宮廷御前戍衛,和此刻特意前來迎接的蒙國的官員們。

這是她自「王室終結者」名號傳開後,第一次被王室正面無排斥接待。

只是這接待依舊滿含著怪異的味道,來的人不少,禮儀也恭敬,身份也不低,最前面是禮司的司相,但並沒有準備迎接女王的儀式,也沒有使用女王儀仗,對面的司相執禮甚恭,卻口口聲聲稱她殿下。

是了,她現在的身份,是姬國的某位王女,蒙姬兩國尚算交好,姬國王女代表姬國女王,前來慶賀蒙國大王半個月後的五十大壽。

這當然是她同意的,因為她不能以女王的身份進入蒙城,這會引起某些人不必要的警惕。

景橫波心中暗暗感嘆,心想大荒各國的王室真是越來越荒唐。一個大王在自己的王國都城,居然還不能光明正大地迎接自己的女王,還要隱瞞身份偷偷摸摸,這王權,該有多岌岌可危?

而她不能不答應,那天在濮陽城西,收到了密報,蒙虎中伏,被蒙國平王設計擒拿,現在生死不知。

平王,蒙國老王頗為器重的兩個成年兒子之一。原先也是朝中人人稱頌的賢王,可這世上,往往越像聖人的人,越是奸雄。

在另一個壯年王子離王莫名暴斃之後,平王便成了老王膝下正當齡、名望實力都足堪繼承王位的王子,並且很巧地,他掌握了駐地最靠近蒙城的嶢山軍,他的舅父掌握著蒙城飛馬軍,原本在離王掌握中,專門用來制衡平王的黑山司軍,因為離王巡視邊境而被帶離京畿,離王身死後,這支軍隊以為離王報仇之名進駐濮陽,很是幹了些天怒人怨的事,也不知道被抓住了什麼把柄,現在據說也在向平王靠攏。

換句話說,蒙城周圍的大軍,馬上就要全部屬於平王,這叫老王如何能安睡?

這是孫大夫在路上,憂心忡忡向她提供的消息,為此孫大夫懇求她和屬下收斂行藏,改換行裝,以免被平王過早發現,在蒙城之外就發生衝突,進不了蒙城。

景橫波應了,反正她這一路,多半是微服,她本無意再摻和王族爭權,但卻不能不救蒙虎。

只是終究意難平,此刻看著蒙城城門,想著如果不是這一攤子亂七八糟,自己說不定都已經和宮胤走在山間的小路上,她不禁恨恨地哼一聲。

「哼」聲未了,忽然有人尖聲道:「那前方何人,為何長久阻道!」

景橫波一怔回頭,才發現自己這一行人,護衛多,接的人多,此刻都因為她發獃停下,便將城門口堵住,以至於進門出門的人和車馬,都已經排成長龍。很多人已經露出不滿之色,只是因為她們這一行人一看就身份高貴,一臉敢怒不敢言神情。

她頓覺歉意,急忙撥馬,要讓出道路,馬蹄剛剛踏動,後頭便一陣騷動,一行人硬擠了過來,擠得很是橫蠻霸道,站在最後面的七殺豎著眉毛吊著眼歪著嘴,笑得已經很不爽。

景橫波自覺理虧,也不想在這城門口就惹事,據說平王最近勢力頗大,麾下明暗高手日夜盯著蒙城內外,何必太過高調落入他人眼中。便和七殺打個手勢,示意讓路。

那一行人便擠了過來,卻是一乘頗為華麗的軟轎,幾個丫鬟護衛各自擁衛,神情都頗為驕矜,四周百姓多有認得,竊竊私語道:「這不是吉家的轎子嗎?裡頭是吉家的小姐?」

「離遠些吧。」有人道,「吉家人不好惹,現在還有平王殿下撐腰,今兒這城門口只怕又有事。」

孫大夫在景橫波耳邊悄悄道:「吉家小姐,和平王殿下是表親。姑姑是前王后,她的父親是平王殿下的舅舅,也是蒙城飛馬軍大將軍。極得大將軍和殿下的寵愛。」

景橫波嗯了一聲,心想這個時候和平王有關係的人出現在這城門口,當真這麼巧?

那一行人擠了過來,當先幾個家將模樣的人,眼神不住在景橫波等人身上掃視,冷漠而警惕。

這些人原本一臉挑釁之色,但見景橫波的人真的讓路道旁,也無處發作,只得陰沉著臉過去。

眼看這行人就要過去。

孫大夫和那禮司官員都悄悄鬆了口氣。

那轎簾卻在經過擁雪身側時,忽然掀開。

看不見臉,只看見一隻雪白的手,手上鮮紅蔻丹如血欲滴,也不知道是那手太蒼白,還是那蔻丹太鮮艷,色彩過於鮮明的對比,反讓人瞧著不安,平白生幾分陰森之氣。

那手指了指擁雪懷裡的霏霏,隨即轎子里一個聲音道:「這貓不錯。」

語聲很年輕,不過少女聲音,語氣卻特別淡,淡里卻又微微的燥和睥睨,彷彿她要什麼,天下都應跪送上前。

很顯然她的家將也是這麼認為的,一個中年漢子當即道:「是。」

隨即扔了錠銀子在擁雪懷中,指指霏霏,道:「你這貓不錯,我家小姐買了。不必謝賞了,免得污了我家小姐氣息。」

景橫波一皺眉。

不是因為對方強買霏霏,而是她看見那錠銀子不小,那家將還用了內力,銀子呼嘯著砸向擁雪的臉,如果擁雪反應慢一點,這銀子能將她的滿嘴牙打掉。

這是給錢,還是找事?

銀子呼嘯而出,那家將眼底露出殘忍笑意,那捲簾的蒼白的手,一動不動。

一隻手輕輕巧巧伸出來,平平一攤,「啪」一聲銀子落入他掌心,顫也未顫。

伊柒站在擁雪身側,笑眯眯掂了掂銀子,道:「二十兩,買只貓,大方!」

「那是自然。」那家將傲然道,「蒙城吉府,百年世家,何曾會做那仗勢欺人強買惡要之事?」

景橫波隊伍中的人齊齊微笑——顛倒是非強詞奪理的賤皮子見多了,諷刺都懶得。

「接著。」伊柒痛快地將霏霏扔了過去,那家將搶先接下,霏霏大尾巴在他臉上親昵地一掃,也不知道施放了什麼毒氣彈,那家將一臉菜綠色。

霏霏此刻的毛色已經換了,染了一身金黃,看上去當真是一隻普通的貓。女王的寵物雖然很少出現在世人面前,但一路走下來,難免有人見過,為免身份泄露,連寵物都做了改裝,比如二狗子,現在披了一身五顏六色的鳥毛,扮演一隻翠鳥,由天棄帶著,稍遲一步再進城。

那吉家小姐要了霏霏,卻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歡喜之態,也沒讓把霏霏放進她轎中,她似乎對這群人的反應有點詫異,又有點失望,語氣也懶了下來,冷笑一聲道:「算你們識相……走吧。」

後面一句走吧是對家將說的,家將應了,一行人繼續向前,孫大夫又鬆了口氣。

轎子經過景橫波身邊時,轎簾忽然又掀開了。

那蒼白的塗著鮮紅蔻丹的手,又伸了出來,孫大夫臉色一變。

這手指,這回直直指著景橫波身邊的宮胤,聲音也多了幾分不平靜,道:「這個人……是姦細!帶回府徹查!」

那家將一怔,看一眼宮胤,還未及說什麼,景橫波已經格格一笑,「吉小姐,這是人,不是貓。」

那手指依舊筆直指著,聲音多了幾分陰狠,「前幾日潛入飛馬軍的幾名姦細,其中有一人和這人很像!」

「吉小姐。」禮司司相再難保持沉默,急忙上前一步,道,「不可無禮,這是大王的貴客!」

那手指彈了彈,轎簾動了動,那吉小姐彷彿才看見這邊朝廷官員似的,詫然道:「啊,原來是魏大人!魏大人怎麼今天在這裡,還護著這窺視我軍的姦細?」

魏司相臉色鐵青,冷冷道:「吉小姐。你是要令我國在他國遠道而來的貴客面前蒙羞是嗎?這位是姬國三王女,代表姬國女王前來向大王賀壽。她剛剛抵達蒙城,她身邊的人,如何能去窺伺你飛馬軍的軍情?」

景橫波笑吟吟道:「身邊人這詞兒用得極好,可不就是身邊人。這位,是本宮駙馬。」她也指指那轎中,戲謔地道,「吉小姐,你說話可真讓人捉急,你說,我姬國的駙馬,跑來窺伺你蒙國飛馬軍軍情?」

四面微微竊笑之聲,那吉小姐卻不知是聽不懂,還是性情執拗,冷冷道:「如何不能?姬國王女又如何?王女駙馬又如何?不過是一群粗蠻無禮的高原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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