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攝江山 第一百零三章 你養我

秋末的平原上,賓士著疾行的馬匹,揚起的馬尾捎帶著漫天的煙塵,灰黃的空氣里掠開一道道殘影。

兩匹馬,兩個騎士,一頭一臉的灰,猶自在拚命打馬,嘴唇焦裂不敢喝一口水,眼睛血紅不敢閉一下眼。

因為後頭有殺神。

這殺神從三天起開始追逐他們,早先他們十來個人,硬生生被這個殺神追逐著,從濮陽城內一直追到將近蒙城的巨野之上,十來人變成了五六人,最後變成了他們兩人,其餘同伴,都被這個死追不休的殺神,用箭、用刀、用暗器、用一切可能的手段偷襲,一一斬殺在黃土道路上。

起初他們仗著人多是不在意的,後來開始選擇走山路,走水路,分開走路,可不管在怎樣隱蔽的山間行走,還是怎樣改裝隱入人群,都不能避免被以各種方式殺害的命運。

現在只剩了兩個人,離蒙國首都蒙城已經不遠,再往前走十里,就是平王殿下的嶢山軍大營,靠近那裡,或許就有了活命的希望。

哪怕他們曾經是離王殿下的親信護衛,但終究他們是有本事的人,在離王殿下死去之後,投靠平王殿下,殿下一定會很歡喜地接納。

馬上的兩個逃命的人,苦澀地互望了一眼。

他們也不知道,是怎麼招惹這個殺神的。

他們是離王的近身護衛。離王在濮陽府衙內莫名身死,他們這些出身江湖被招納的護衛,大多當時散去,尤其有些參與了對鄭家小姐侮辱的護衛,為了避免被家大勢大的鄭家報復,乾脆離開了濮陽,重新去過江湖自在的生活。

然而離開濮陽不久,兄弟們便被人綴上,然後便開始了莫名其妙的折損。

兩個瘋狂打馬的人,時不時對後頭看看,瀰漫的煙塵遮蔽了視線,看不見任何的人影,可這並不能消弭他們眼底深深的懼意。

……

蒙虎此刻正在一里之外的山坡上,舉著一隻玉照宮特製的鷹眼。

鷹眼圓圓的筒內,可見看見前方馬匹的塵跡。

他就是那個殺神。

他一直在追殺那批人。

作為玉照宮的大統領,他帶回來了自己的親信護衛,經過調查,他很快知道了那天府衙之內發生的事,知道了鄭七小姐投井的原因。

聽說那件事後,這個一心歡喜趕回家鄉準備成親的漢子,沉默了很久。之後第一件事是拒絕了鄭家的退親要求,第二件事就是帶著自己的人出了門,帶上武器,帶上殺機,開始報仇。

他要為鄭七小姐報仇。

他要用血洗去自己的恥辱。

他的未婚妻,他一見鍾情的閨中淑女,折損在前面那批骯髒的殺才手中。如何能放過?

離王已經死了,那些參與侮辱鄭七小姐的護衛還在,正在逃竄中。

現在,只剩下最後兩個了。

身邊護衛在小心提醒,「大統領,前方不遠就是平王軍營,如果在此處殺人,只怕會惹來麻煩。」

「那就把他們殺死在平王軍營之外。」蒙虎走下山坡,跨上自己的馬。

半刻鐘後,他追上了那兩匹馬,這回不需要再潛藏蹤跡,他帶著自己的護衛,將那兩人團團圍住。

那兩人滿麵灰土,鬚髮蓬亂,在馬上握緊了武器,驚恐地盯著緩緩逼近的蒙虎。

蒙虎停下,之前他忙於暗殺報仇,很多細節還沒搞清楚,此刻面對這最後兩個活口,他想問清楚整個事件。

那兩人忽然噗通一聲丟下武器,抱頭大叫道:「別殺我們!別殺我們!我們降了!降了!你想知道什麼事情,我們都說!」

蒙虎微揚下巴,示意護衛上前去將這兩人綁了。

護衛策馬上前,因為對方已經丟了武器,自然便放鬆了警惕,蒙虎則轉頭看著前方微黯的天色,想著那前方山脈的一抹黑影是什麼。

忽然一聲怒喝,隨即又是一聲馬嘶,哐當一聲大響,蒙虎霍然回頭,就看見自己的護衛被撞翻在地,那兩人居然又策馬狂鞭,瘋狂地向外沖。

「放箭!」蒙虎怒喝,他不想再問什麼了,這些人本就該死!

箭矢咻咻而去,都是玉照宮特製的勁弩,蒙虎親眼看見箭矢扎入那兩人背脊,血花在黃塵中飛綻,像暮色里開放的彼岸花。

然而那兩人速度未減,趴在馬上依舊死命地向前沖,其中一個還在哈哈大笑,嘶聲道:「值!值!」

也不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也不明白這些原先只敢死命奔逃的人,何時有了這種勇氣,然而此刻這話聽在蒙虎耳中,自動便聯想到鄭七小姐的遭遇,胸中怒火「蹭」一下躥起,他毫不猶豫拍馬,箭一般地射了出去。

他要親手用刀,一個個刺入這些混賬的心口!

身後有人叫喊,是他的護衛,音調隱隱勸阻。然而此刻的蒙虎,被憤怒燃燒了理智,不願思考。

飛馬賓士也沒多久,越過一個小山坡,那兩匹馬中的一個人忽然飛身而起,明明渾身箭扎得像刺蝟,飛得卻極快極高。而且那姿態,也顯得十分僵硬。

只是此刻暮色里一切都不清晰,眼睛裡只有那兩匹馬和那兩個人的蒙虎,也來不及再觀察什麼,只看那人飛得那般迅捷,轉眼便要脫離自己視線,來不及多想,手一抬,手弩已經平射而出。

「咻。」一聲,手弩穿透前方直直飛起之人的後心,再穿心而出,沒入黑暗,隱約聽見清脆的「奪」地一聲,隨即又是「咔嚓」一聲,似乎什麼斷了。

蒙虎放下手弩,勒住了馬,他忽然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此時對面黑暗裡,忽然有人大聲道:「住手!軍營之前,不得妄動刀兵!」

這一聲來得突然,在他已經發射手弩之後,蒙虎聽見這一聲,心中轟然一響,頓時知道自己上當了。

隨即又有人大聲驚道:「哎呀不好!敵軍來襲!毀我轅門!」

蒙虎聽見這句,黑臉已經完全沉下,鐵一般的生冷。

馬蹄急響,他的護衛已經趕了上來,正要護住他,蒙虎忽然急聲道:「都走!」

「大統領!」護衛猶自莫名其妙。

「踏入陷阱了,不要全折在這裡!」蒙虎一把推開護衛,從懷中急速掏出一枚雪白的哨子,遞給自己的護衛頭領,「這是少量調動蛛網的信物,憑這個找到他們,再請他們出手,找到女王陛下,請她救我!」

「蛛網不是已經解散了嗎。」護衛震驚。

蒙虎搖搖頭,蛛網和蜂刺,一直直屬於宮胤管轄,宮胤去雪山時,調動了幾乎所有蛛網蜂刺,相當一部分就留在了那裡。至於散落各國刺探消息的蛛網蜂刺,當初國師和女王行走大荒之間,總是出岔子,為了安全,幾乎已經不聯絡,就連女王登基之後,也似乎沒有啟用的意思,但現在事急從權,說不得也只好用一用了。

「趕緊走!否則就是抗命!」蒙虎一鞭子打在護衛的馬屁股上,直到那馬嘶叫著攆著煙塵衝下山坡,才轉回頭,臉色陰沉看向對面。

對面,不知何時點燃了燈火,燈籠卻在懸掛在高處,悠悠晃晃,淡黃燈光如一輪淺月,暈染了一小片地域,以至於那些隱在黑暗中的全身黑的盔甲軍隊,只能被看見起伏的隱約輪廓,和暗暗閃著微光的甲片,似一座座低矮的黑色山包,蹲伏在黑暗中。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在軍隊前方,是一座很可笑的「轅門」,幾根木架子,搭出個門樣子,「轅門」上扯著面旗幟,轅門後還歪歪斜斜搭了個低矮簡陋的瞭望台,正好隱藏在一處緩坡之後,不轉過去根本看不見。

在這些稀稀拉拉的東西背後,還有一座剛剛搭起來的營帳,一人正滿身披掛,笑吟吟掀帳而出。

所有布置,看起來都是大軍軍營布置,卻簡陋得如同孩童扮家家,看起來像兒戲。但蒙虎的瞳仁,已經緊緊縮起,似看見人世間最大的危險。

因為這就夠了。

有轅門,有望塔,有軍隊,有主帳,甚至有主將在,這就是一個完整的軍營,按照蒙國乃至帝歌律例,是森嚴不可侵犯的大軍駐地,哪怕這見鬼的駐地莫名其妙前移了十里,只搞出了一個簡化版,但這已經成為軍營,所有不得允許擅自進入軍營周邊者驅逐,警告不理者可格殺勿論,沖營毀陣者,誅九族。

更糟糕的是,現在那「轅門」後,一根隨隨便便插在地上的「旗杆」,已經斷裂成兩半,垂在地上的那半邊,還連著一面代表主將的旗幟,旗幟上滿是鮮血。這自然是剛才那個離王護衛的血,而那旗杆,是蒙虎的手弩射過離王護衛胸口後再射入「旗杆」,斷裂的。

軍法律例上,沖轅門,斷旗杆,破王旗,視為對這支軍隊最大的挑戰和侮辱,無論是何身份,一律為敵。

蒙虎熟知律例,聽見那喊聲便已經猜到大概,只能將護衛立即驅走,沒有護衛還可以說誤入,有護衛就是帶兵沖陣,其間意義,截然不同。

再說對方既然設下這個陷阱,必然是蓄謀已久,何必再搭進那許多人性命。

有人將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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