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攝江山 第一百零二章 無悔

她知道自己不過一時半刻就要交代,此刻下頭人在狂叫,上頭人在亂撈,可是她在不著天不著地的空中,人們甚至看不清楚她,誰也救不了她。

混沌的意識里,倒也沒太多不甘心,宮胤都和別人睡了,她活著似乎也少了許多勁兒,唯一的遺憾,就是到死都不知道兇手是怎麼做到的,真是太憋屈了……

「咻。」

破空聲尖利,驚動瀕死的意志,四周的風忽然似乎聚成一束,又似乎宇宙裂開了黑洞,她感覺到有一股大力自對面撞了過來,下一瞬「砰」一聲,似乎是人體猛地撞上了她,撞得她往崖邊靠去,隨即腳底被誰的膝蓋重重一頂,她被撞飛了起來。

是往上飛的,所以脖子上的繩子頓時一松,這一飛直接過了山崖,頭頂又是「咻」地一響,繃緊的繩子一松,她往下墜落。

山崖上一群龍家子弟立即奔了過去,一個接一個撲倒在地,最前面一個,在她即將再次掉落崖下前,撲住了她的膝。

她半身仰躺在崖面上,身下是冰冷濕滑的山石,太滑了,以至於身子還在慢慢下滑。她腦中忽然靈光一閃,知道了殺手是怎麼對她動手的。

那網藤!

那網藤,是綁在人身上的!

有人將自己提前綁在了突出的崖石下,穿了濕冷梆硬的衣服,用了和崖石同色的藤編網繩將自己綁住,此處雲霧瀰漫,又是最黑暗的時辰,哪怕和自己面貼面近在咫尺,自己也發覺不了。

她站立不穩前滑的時候,抓住的賴以支撐身體的網藤,就是綁住那人的繩子,可笑她一抓住那繩子,等於將自己唯一能用的手給捆住。之後這隱藏術妙到絕頂的刺客,只要選擇一個自己雙手雙腳都不方便的時刻出手便好。

難怪先前總感覺有人,想到剛才在崖石下忙忙碌碌,一個人就在自己頭頂森然相望,她渾身汗毛都炸了起來。

這念頭一閃而過,隨即她毫不猶豫拔刀,趁著自己此刻半身懸崖之下,反手對著記憶中崖石之下,一陣猛戳!

既然被綁住,又是那種位置,無法自己脫困,那就等著她的報復!

刀尖先是撞在崖石上鏗然作響,幾刀之後,「噗嗤」一聲。

這是刀入肉的聲音,景橫波大喜,對著那方向一陣猛扎,刀刀入肉,底下那位也真是好耐心,始終一聲不吭。

龍家子弟目瞪口呆看著景橫波半身倒掛懸崖之下,對著他們看不見的地方猛砍,還以為她死裡逃生,歡喜瘋了。

狠狠幾刀之後,估計無法再造成更大傷害,景橫波才讓龍家子弟將她拉回崖上,躺在地上喘氣。

龍家子弟們連滾帶爬地過來,查看她的脖子,看見那道勒痕深深紫色,可以確定只要再差須臾,景橫波就得沒命。

眼睛長在頭頂上的龍家子弟們互相看了一眼,都齊齊嘆了口氣。

景橫波喘息半天,霍然覺得眼前一亮,睜開雙眼,正迎著一道熾烈的光,她坐起身,轉頭,便見雲海退避,黑暗收斂,天際一線魚肚白漸次塗抹,在那片極亮的白光間,有深紅瑰紫的雲霞噴薄,似天邊正有巨蚌張口,吞雲霓,吐飛霞,蹦出一輪燦金色的日光明珠。

天亮了。

天亮得突然,瞬間便喝退黑暗,明燦燦的日光下,一瞬間的暗黑和死亡宛如一場夢,景橫波用手伸到崖下一摸,摸到一手淋漓的血,才確定剛才的事情都是真的。

隨即她又抬頭,對面,三丈遠的那座崖上,耶律祁正在解繩子,裴樞翻身上崖,將腰上繩子解開。

是了,是他們。

先前那崖太直,太黑,無法落腳,又因為不知陷阱到底在何處,耶律祁和裴樞,便沒有選擇出現,而是悄悄埋伏在了對崖,一個負責掌控繩子,一個栓繩在腰,隨時準備盪過來救人。

當她被吊起在空中晃蕩,只有對崖同等高度破開雲霧衝過來的人,才可能精確捕捉到她的位置。

久經百戰的人,選擇無比精準,遠超經驗不豐富的龍家子弟。先前只要在這座崖上,無論崖上還是崖下,都對救她無能為力。

她心中歡喜,向對面揮手,耶律祁回應地揮了揮,裴樞卻背過身去。

這有點不像他,不過景橫波知道怎麼回事,昨晚那一吻實在尷尬,裴樞心裡想必也滋味複雜。

此時她和龍家子弟說起崖下藏刺客的事,龍家子弟大驚失色,當即有人慢慢摸下崖去,果然摸到一個人,斬斷藤繩拎上來,人卻已經死了。

那人身上有刀傷,卻只是在大腿,不能致死,死因還是服毒,景橫波這才知道難怪刀戳成這樣都沒動靜,原來任務失敗就自殺了。

那人果然是被結實網藤做的繩子綁在崖下,這突出崖石兩邊事先被人釘了勾環,藤繩穿過環,固定住了一個人,天黑雲霧之下,誰會看見崖兩側有鐵環?

那人穿的衣服也和景橫波猜測的一樣,鐵黑梆硬,摸起來和岩石一模一樣,甚至他臉上也是一個鐵面具,只有細微的小孔呼吸和查看,景橫波掀開面具,裡頭果然是一張毫無特色的陌生的臉,翻遍全身,毫無任何標記。

和以前遇見的所有暗手一樣,對方做得乾淨利落,不留線索,無從推測。

景橫波嘆口氣,向對面招招手,示意下山。下山之後,看見龍家子弟,已經將孫大夫圍了起來,眼神危險,如一群逼近獵物的狼。

孫大夫被困在中心,抱緊玉盒,一臉冤枉地道:「不是老夫!不是老夫!」看見景橫波下山來,急忙叫道:「姑娘,不是老夫害你!老夫也不知道上頭埋伏有刺客!」

「胡扯!」一個龍家子弟怒喝,「就是你這老貨,騙人來採藥,除了你,還有誰知道這崖上的一切可以預先做安排?」

孫大夫苦著臉,囁嚅了半天道:「……老夫真的無心害姑娘,老夫還要有求於姑娘的……」

龍家子弟還要罵,景橫波揮揮手,道:「老先生確實沒必要害我,因為如果是你設的陷阱,你何必把自己也陷進來。但是老先生想要撇乾淨可不成,你能否認,你從一開始找的就是我嗎?」

孫大夫語塞。

「你那些條件,普天之下只有一個人符合,你就是沖著我來的。」景橫波摸摸脖子,神情惱火。

任誰總這麼倒霉,心情都不會太好的。

孫大夫嘆了口氣,忽然取出一個哨子吹起,尖銳的哨聲傳出,片刻後,山崖間盪出不少人影。

這些人或攀援山石,或身繫繩索,自這邊崖間不斷出來,默默站到孫大夫身後。

「姑娘請看,」孫大夫指著這些人道,「如果老夫真的有心害你,這些人先前足夠給你造成麻煩。但你看他們所處的位置,就知道老夫安排他們在那裡,是想儘力保你周全的。」

景橫波看看位置,點點頭,那些人布在崖間,如果她失足的話,確實能夠合力接住她,而他們的位置,卻不能對她造成殺傷。

「但你沒有壞心,不代表別人沒有。」景橫波道,「我且問你,是誰給你提供了我可以幫你的信息?」

孫大夫表情一變,此時才有些明白,驚道:「確實有人給我提供信息,說有一個可以幫我採到空空花的人,已經到了附近,讓我想辦法找到人。並描述了你的模樣和能力,但這人我並沒看見,他是飛箭傳書。」說著掏出一張紙,果然和他說的一樣,紙上字跡歪歪扭扭,還是左手寫的。

又一處線索斷了,景橫波再次毫不意外地嘆了口氣。

「那就各自履行諾言吧。」她意興闌珊地道。

孫大夫卻攔住了她的腳步,忽然深深一躬,連同他身後的所有大漢,都齊齊施下禮去。

景橫波站住腳步,唇角一勾——事情變得有趣了。

「女王陛下。」孫大夫上前一步,迎上她似笑非笑的眼神,「蒙國大王座下醫官,拜見陛下。謹代向我大王傳達對陛下的敬意和問候。大王令臣感謝陛下伸出援手,並誠摯邀請陛下,前往蒙城一行。」

景橫波默默看了他半晌,抱胸笑道:「終於確定我是女王了?」

孫大夫躬身。

「找的就是女王?」

孫大夫又躬身。

「幫忙採藥是假,你家大王要和我見面是真?」

「採藥是真事。」孫大夫誠懇地道,「大王身染沉痾,空空花確實是藥方里一味極其重要的靈藥,一直苦於無所得。我們本也隱約知道女王陛下身有異能,卻不能確定,直到接到那神秘人的飛箭傳書,確定您在城西貧民窟,才採用了這個辦法。」

「你怎麼能確定我會上鉤?」

「神秘人信中說,只要我提出自己會換血之法,您一定會答應。」

景橫波冷哼一聲,「他倒是我肚子里的蛔蟲。」

「無論如何,」孫大夫道,「我家大王,對陛下絕無惡意,而是有要事,請求陛下援手。」

景橫波出了一會神,淡淡道:「你家大王病重了,兒子卻不貼心,甚至可能架空了他,他聽說我來了,尋求我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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